5. 魂灵已死(1/1)

池青再次正式见到宫野志保已是三周后。

早出晚归的试验体和同样早出晚归的科学家实际上很难碰到,毕竟这个早晚的时间点就不一样,何况一个常驻训练场,另一个仿佛扎根在了实验室,连偶遇都是个问题。所以再见面的时候是板上钉钉的试验体复查,顺便准备第二次记忆传输,而作为实验代理负责人的雪莉当然要亲临现场监督和指挥。

一切都如池青耐心所等待的那样。

双方视线交错的第一眼池青就给她定个点,然后被研究员们拉过去各种摆弄,老老实实地当自己是块会呼吸的活肉,直到被固定在椅子上贴了一脑袋电极片的时候才皱了皱眉。幸好记忆的原主人似乎就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二十一天的记忆同化后他的表现依然和刚出仓的试验体没什么区别,身上的人味微弱至极,然而所有人似乎都觉得理所当然,变相替池青省掉了大量绞尽脑汁揣测模仿的工夫。

他用力绷紧腰背以免喉咙上箍死的铁环提前勒死自己,相应的,视线不可避免的笔直向前,虚化主视野,灵巧而隐蔽的余光落在了宫野志保身上,对方调度得游刃有余,只是依然有意无意避开视野里出现自己的身影。她认识这张脸……她认识我——不,应该是,鹤见?

贝尔摩德说我和一个人长得像到一模一样,应该就是鹤见,而且极大可能已经死去……但我无法确定鹤见的年龄,这具身体可能就是失忆的鹤见,也可能是鹤见的家系,甚至只是恰巧和鹤见长得一模一样的某个人,却因为某种原因成为灌输记忆的实验品……当务之急是负责人和鹤见到底有什么联系,这是否可以利用?

剧痛又从颅中炸开,电流穿脑而过,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惨叫,池青的意识在恐怖的高热中几乎融化,新的记忆碎片飞散开来,他用最后一缕意识尽可能地捕捉——

【“桑格利亚那女人是追着你进组织的吧。”“无所谓,我用不着搭档。”】

【他把车停在机场外围,从驾驶座望出去时金发碧眼的女明星正被媒体围追堵截】

【“多谢您对志保的照顾。”黑色长发的少女紧紧握着红棕色短发女孩的手鞠躬道别】

【他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抹开了一脸血,巷口突然出现一个浑身杀意穿黑风衣的少年】

……

电流有了减弱的趋势,下一次记忆灌输却飘渺不定——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池青从齿列间挤出一声低吼,干脆解除了自己所有的抵抗,缓慢解离的意识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清晰碎片——

【……“坐在这等,我五分钟后回来。”他随口警告完后迅速离开了咖啡厅,留下一桌刚上的甜点,和一个看上去十二岁的小女孩孤零零坐在窗边。】

【……“你没动过?”他有些意外,所有细节都是原样,几分钟里她应该是一动不动。女孩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拿起勺子开始品尝。】

【“如果我跑了,你会杀了我吗?”她突然说,垂下的眼帘中湖绿色的眼睛轻轻一颤,“琴酒说组织会让我生不如死,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被抓回来了,能不能请你先杀了我?”】

【“想想你的姐姐,雪莉。”他没搭理她,让上一句话消失在了空气里,于是女孩不再发问,只是发狠地盯着他在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送她上前往美国的航班时,他对她说,我答应你。】

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了,只剩意识在活动,他震惊地发现记忆里那个瘦小而倔强的女孩终于有了清晰的面貌——和那个淡漠果决的代理负责人基本重合!

可按时间差鹤见现在应该至少是成年体型,而不是这具还在生长的身体……那他不是鹤见的话,他原本的记忆又到哪去了?他究竟是谁?

思维迟钝到无法意识到迟钝本身,但或许是震惊下的一遍遍重复,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靠近的红棕色块后,池青竟不顾脱臼的危险,猛地暴起扣住了宫野志保的手腕!

所有人傻在了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个少年满脸泪水与汗水,却显得困惑无比:

“我答应你……我会杀了你……”

宫野志保凝视他痛苦的眼睛。

“放手!放手!”满眼的红光飘动,是警报被拉响,冲进来的警卫们第一时间把枪顶上了他的额心,以捏碎他手骨的力道粗暴地把池青塞回了束缚椅上,试验体一脸茫然,琥珀色的眼眸沾满生理性的眼泪,给人以小动物般干净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那对琥珀里只剩暴烈而沸腾的杀意,无机质的感觉再度回归,左右颤动扫视的眼睛像饥饿时追踪的狼。

“宫野小姐,情况如何,需要去医务室吗?”

里希特确认池青被药剂放倒后才象征性问了一句静立在一旁的科学家,而不出他所料,对方活动了下手腕后也只是神情怅惘了片刻,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不用,我没受伤,而且收尾还没结束。”宫野志保以一如既往冷峻而镇定的姿态在残局中重新开始工作。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震惊与怜悯,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嘴唇曾经无声地颤动了几下:

“回到地狱里去吧,业——你已经杀不了我了。”

********

事实上,看着布尔盖的记忆再次灌输进那个试验体并不是什么好回忆,那一刻的心情终究比宫野志保自己所设想的还要复杂许多,仿佛看着一个人被迫从死亡中苏生却又重新回到地狱的绝望——然而**终究是不应当再回到世界的。而当实验结束以后,她真的能将鹤见真当作布尔盖吗?

答案显而易见。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复生)”

她在黑暗里无声地复述一个女人骄狂的宣言,组织究竟想做什么?死而复生真的能够满足他们吗?

或许是从布尔盖想到了琴酒,宫野志保再次想起了上次任务时琴酒的承诺,她会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某些事情或者真相,而琴酒很有自信能欣赏到她充斥着负面情绪的表情——那个男人一贯而恶意的爱好,她会怎么样?恐惧,绝望,愤怒,仇恨?

十三天过去了,毫无音讯,所以她什么时候才能知晓,又将知道什么?

某种不寒而栗的预感让她咬紧了牙关。

关闭电源,锁上门锁。快步走出实验室后,宫野志保把自己随便反锁在一个空房间里,阴沉着脸输入了琴酒的号码,那种可怕的设想逼迫她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来主动出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

神啊,请不要夺走我最后的宝物……

********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训练和试验体本身耐药性的双重作用,镇静类和麻醉类药物已经越来越不管用了,相同的剂量下这次池青只昏迷了一个多小时。

而当他醒来后,第一反应是克制自己摸摸眉骨的冲动——毕竟实验中他总有眉骨被贯穿的错觉,太痛了,第二反应才是在心象世界里戳人:“QC,我训练计划还有多少?”每天的训练量是固定的,没达标不仅有惩罚而且第二天还是得补上,吃了一次苦后池青很快就学乖了,每天字面意思上的日思夜想都是训练进度。

真是令池青自己都感动的社畜的自我修养。

QC冒头时正在做虚拟地图:“今天实验哦,池君,晚六点前一切训练都终止了。另外从局部来看,研究所地图应该已经达到将近二分之一的完成度了。”也就是池青已经在清醒的情况下踩点完了研究所至少一半的区域。

池青看了眼地图上标出来密密麻麻的监控和各种感应式密码门,深感出逃计划还是任重而道远,这种守备程度想要硬刚往这里放一个美国队长还差不多,他这种新手号还是别想了,只能想办法从各种隐蔽之处溜或者伪装成某个人混出去。本来他还指望雪莉会不会是曾经的熟人,能不能利用一下旧情假装没看见他,谁知道鹤见和她是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这种似乎不死不休的关系。

那场未知的混乱即将到来,池青看了眼还剩七天的倒计时,真是熟悉的局面,一切依然只能靠自己的孤立无援。

挥手放大漂浮的数据屏,池青游走着把各类管道和可能的废弃点标红,思忖再三还是暂缓了伪装的计划,手指一滑拖到底降级成预备,毕竟QC并不能进入网络,它更像一个内置的私人助手,只能在名为池青的物体中运行,而池青自己是没有短时间内解决指纹虹膜检测的途径的。

到时候只能在混乱中随机应变,最好破坏所有监控后再走——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顺点成品出去也行,很多用在他身上的药物估计在外面可是万金难求。

只能说……希望最后选中的那条管道不要出现奇怪的障碍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