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1/1)

山林中的时间静谥清甜,有花香有鸟鸣,老许的捕猎手法高超,野兔山鸡溪间鱼顿顿有,还有野生可食用的菌蔬类食材,基本保证了言汐养伤时的营养需求。

言汐被照顾的很舒适。

艾冬在她面前从来眉目舒展,脚步轻松,就连挺拔如山的肩背都透着不染纷争的休闲。

换个时间换种处境,山野木屋小树林,这大概是最让人羡慕的度假旅行地。

然而,言汐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给自己营造出来的岁月安好的假像。

守林人老许,每天出门打猎是其次,下山侦查打探消息才是主要目的,而另两个缅甸佣兵除了吃饭时会现身,其余时间都隐在屋前屋后的树叉上,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通往山间的各条小道。

那一晚的教训,让他们更加警惕敏觉。

言汐数着日子,猜测不多日这里就将被弃,他们需要转移住宿地。

有经验的逃犯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而艾冬为了她,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周半。

老许每天从外面回来都很焦虑,偏偏艾冬一副不为所动样,老头就只能借由搬动悬挂在梁上的竹蓝来提示言汐。

明明也没从竹蓝里拿出什么东西,但他这两天动竹蓝的次数却过于频繁,言汐听着他挪动条凳的刺啦声,终于问出了他所期待的话,“许叔蓝子里装了什么?这么天天的来回查看,是怕丢了么?”

老许被艾冬瞬间转过来的身影吓的不敢动,但他仍顶住了艾冬的冷厉眼神,战战兢兢的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了言汐看。

只见那只被倾斜了口的竹蓝里赫然装着一颗颗自制□□,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吊在梁上,言汐脑袋瞬间恍惚了一下,差点没从床上摔翻下去。

她指着头顶上的另外几个竹蓝,上下倒着气的质问艾冬,“我哪天要是走霉字,让这些竹蓝子砸脑袋上,我是不是连个冤字都来不及说?你这是天天让我顶雷睡觉?”

艾冬抢身上前稳住她欲撑坐起的身体,望着老许冷声命令道:“把蓝子都拿出去,告诉他们两个可以收东西了。”

老许此时也顾不得惹了老板的气了,他麻溜的摘了剩余的几个蓝子,挎在手上就奔了出去,而窗台下的干粮包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言汐闭着眼睛忍过那阵眼冒金星,“老许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这两天特别焦急。”

艾冬坐在她身后帮她穿外套,抱着她不能动的肩头边替她上紧夹板边帮她扣扣子,“条,便衣进了镇,老许仗着在这里隐了十来年熟脸暂时瞒过了他们的暗访,听说这两天有便衣想进山,被老许怂恿村干部以山上陷井多需有猎户领路才能进山的理由拦了下来,但估计也拦不了两天,山下派出所的辅警们带着工具已经在清沿途的捕兽夹,这个小屋最多后天凌晨就不安全了。”

言汐被他打横的抱出门,那两个缅甸佣兵正在老许的指挥下往竹编的担架上铺毛毡子。

显然老许知道能浇灭老板怒火的最有效做法就是善待言汐,讨言汐高兴,他把言汐未来几天的交通工具给布置的妥善舒适,这做法果然让冷着眉眼唇角紧抿的艾冬消了火。

等担架铺好,言汐就被放了上去,艾冬站到了言汐的头部位置,那位置上的缅甸人惊讶的看了看他,最后让出了身子站到了一边。

言汐却在担架被抬起的瞬间拉住了艾冬的手,“把我留下吧!你带着我走不快,我只要在这里等到明天早晨就安全了,那伙人不会在这种间隙和警察抢时间打照面的,把我交给警察是目前最好的脱身办法,艾冬,回到你的地盘上去,别再来了。”

艾冬弯着腰抬担架的手僵住了,他埋着头望着平躺着与他视线对接的言汐,半晌才道:“这里的警察,我信不过,往西走一百五十里,我的老首长在那里的疗养院里,我要去找他,现在,谁来我都不信。”

言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愤瞒怨怼,她一瞬间抓住了连日与他争辩试探打听却总被他转移了话题或避而不肯谈的样子回避过去的入境内情。

言汐抓着他的胳膊拉着他贴耳很肯定的寻问,“老首长?你是……”她用唇语在他眼前说出了那两个字“卧底”,艾冬垂下眼帘自嘲的一笑,半嘲半讽的哼道:“已经不是了,他们说我叛变了。”

有风从两人间穿过,言汐握着艾冬的胳膊,有瞬间心痛,她死死掐着艾冬的手,眼酸鼻塞的带着哽咽道:“你往那边去,那里肯定早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逮你,艾冬,你听我说,你趁这个机会赶紧出境,等我好了,我替你去找那个老首长,你别亲自去,你这样一路拒捕的来,狂悖又猖獗的挟持人质,搅的民众恐慌不安,就算你的本意并非要和警察对着干,但有些事一但即成事实,造成的后果仍然会让你来买单,艾冬,不要去和体制内的法律法规对赌,那没面可言。”

艾冬伸手将言汐湿润的眼睫捂住,他灼热的鼻息喷撒在言汐的脸上,有力的心跳自上方稳稳传来,他轻轻的开口道:“姐,别流眼泪,我从走上这条道时就知道会不得善终,我从不后悔走上这条路,我只是在替我的战友不甘心,我只是想替埋骨在异乡的他们讨一个说法,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我们凭借着自身的努力想要过一过阳光下无需躲藏不用改名换姓的普通人生活有什么错处?我们完成了使命,替他们挣得了功勋凭什么不能退居二线享受自由自在的人生?我承认我们初始的身份是光荣的伟大的,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在面对危险和生死的决择时,使用非正当手段保命苟活不应该么?我们凭什么非要光荣的把自己贴在碑上供后来人叹息瞻仰?我们只是想活,只是想活着落叶归根,凭什么不能?姐,你看看老许,他的年纪和功勋足以支撑他晚年无恙,可是现在,他却还和我一样呆在这里,呆在这处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等待着组织遥遥无期的调查和永无止境的报告,我不知道他们的手续有多繁琐,但是我们每一个浴血归来的人等不了,我们就像猪八戒一样,里外不把我们当自己人,话是说的当面一套背里一套,满嘴功勋卓著,一脸表情诚恳,可到办实事的时候我们总找不到一个能替我们拍板定论的人,都怕担责任,都怕我们一担出了什么问题会牵连到他们,所以就敢把我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张证明上盖七八十个章跑几个省会都是常事,我为什么年限到了没回来?因为无止境的调查和审问会把我逼疯,我无法面对那样的怀疑和审讯犯人一样的口吻,姐,我是宁可死也不想把自己的退路交到别人手上,他们也一样。”

长长的一段话不知勾起了艾冬怎样不美好的回忆,他腥红着眼过激的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忌着言汐不能动,他有种想要把手边的一切都撕碎的冲动。

那埋在心底的意难平折磨的他不能安枕,不得止息,但这里不是他的种植园,他无处发泄,憋的越发心情阴郁,喜怒不定。

老许褴褛着身形一脸苦相的陪站在一旁,言汐扭头震惊的看向他,他却似是受惊吓般缩着肩膀挽着装满□□的蓝子讨好的冲她笑,卑微又怯懦,这样的外形和肢体语言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让言汐根本不敢把他往英勇无畏的卧底英雄上想像。

老许的身上根本没有哪条能符合国民英雄的幻想。

可事实上,他就是。

言汐嗫嚅着嘴唇强行争辩,“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或疏漏才造成了手续繁琐难办,你听我说,你要是嫌麻烦,我可以替你跑手续盖证明章,艾冬,国民对于英雄的仰望和体制对于有功之臣的奖罚都是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你不要被个例激失了心智,弄得自己失去了主动争取组织领导的信任,你应该相信当年引你入行的推荐人和引领者,他总不会害你。”

艾冬摇了摇头,“不是个例,每一个完成任务的回归者都会经过那种无止境的审查、批判和心理疏导,有人坚强的挺过来了,但也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他们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交生活而选择远离人群去流浪,有的人在审查初时就失去了活着的希望而选择自杀,你说国民仰望英雄,可那些被仰望的英雄有几个是活的?贴在墙上的英雄是国民的英雄,不是我们的,起码不是我们想要的人生结局。”

言汐从没有站在英雄的位置上看待过英雄论,她没做过英雄,所以从不知道英雄的真实想法,在她的想像里,英雄是国人仰望,己身也应该感到自豪的,可今天有人告诉她,英雄并不想当英雄,英雄也是普通人,只是想当个普通人过个普通人的日子而已。

可英雄注定不是普通人。

艾冬手上不知何时摸出个手机,他熟练的打开手机联网,在最新一条热点新闻下点击回复:告诉警察,我要见苏老,叫他们把疗养院的包围圈撤了,否则……

他咔擦一声,把言汐受伤躺担架上的照片传了上去,意思不言而喻。

而这条热点新闻赫然是肖云钦筹集好了钱财在向他喊话要交易地址。

他把截图存下关了网,又拔了卡扔掉,然后才将手机递给了言汐,“那小子把钱凑齐了,倒是个不怕事的,找不到我,居然敢上网喊话,弄的这几天都被挂在热频上,一天一条,倒也不怕我派人弄他,看来也是豁出去了。”

言汐看着截图上的话和热点评论,半天才叹息道:“何苦捉弄他,他年底忙舞台的时间都挤的要死,你这样一搞,他怕是没时间也没心思练习了,白耽误了人家。”

艾冬见她看完了图片,就把手机拿到一旁埋进了树根底下,老许焦急的在原地转圈,一个劲的示意可以走了,言汐默默的看着他,半晌,终道:“你是要破釜成舟了么?带着许叔,一起去向那个苏老讨公道?你就不怕警察并不按照你的要求来么?”

艾冬和另一个人一道抬着言汐开始往另一条山道上走,他边走边说,“不会的,你的明星身份还是有用的,再加上你那个小男友,现在算是全民最关注的大事件了,警察就是为了声誉也不敢拿你的命开玩笑,我只是要求见苏老,并没有要求别的,只要他们按规矩办事,那我也会按规矩走流程,我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真的,看到你后,我突然对我的命又珍惜了呵呵。”

然而阴霾的天空和簌簌的风声似乎就招示着这一天的不祥,老许突然神经质似的把手上的蓝子往一个方向全扔了出去,他的反应算是快了,可依然快不过子弹,他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膝盖,闷哼一声就跪了下去,而另两个在□□炸起的时候夹着艾冬边还击边往离的不远的屋子里退。

言汐被促不及防的撂掉到了地上,艾冬想要扑过去抱她,却被一梭子弹生生阻隔了脚步,再加上他身边的两个手下,就这样,两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迫分开了。

言汐被抢上前来的女警拉扒到了树后,然后,她看见了被手铐铐着前来指路的另一名缅甸佣兵。

那个掉落山涧的佣兵并没有死,他被逮着了。

老许的感觉没错,错的是他自以为的已经从便衣的盘口下过关,可实际上那是便衣故意放出的缺口,就是为了麻痹他的警觉。

这一切电光火石的真相在艾冬透过窗户看见那个活着的佣兵时也明白了,只是太晚了。

这半座山上已经被警察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