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1/1)

言汐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老式的那种红砖泥瓦房,房梁上挂着三五个竹编的,用粗麻布罩着严实的竹篾蓝子,离她躺的床边不远处燃着一坑篝火,上面吊着个咕咕冒烟的黑漆漆茶水壶。

坑火旁边围坐着四个人,此时在小声的商量着什么,头碰头的挨在一起看什么东西。

言汐口干的冒烟,她扯起床单用手肘在床板上用力敲了一下,咚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屋里立时惊动了小声说话的几个人。

艾冬首先转过了头,他惊讶又激动的丢了手上的东西扑过来,嘴唇颤抖的半声也发不出来,只会捧着言汐的手,又小心的来触碰言汐的头,最后直勾勾的盯着言汐刚睁开的眼睛看,言汐被他弄的也跟着紧张起来,嘶哑着咽喉问:“怎么了?我,我这个伤的很严重?”

他这副样子,让暂时不能动的言汐以为自己将永远瘫了似的,一副想要承担起她后半辈子的责任一样,眼眶腥红鼻头抽动,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倒无意间和四年前的那个孱弱的人影重合了,这哪还有之前冷酷刚毅果决的大佬模样?全一副六神无主的跟班小弟样。

言汐瞪着他等他回答,手被攥的发麻也抽不出来,因为浑身没劲,敲那一下已经把余劲使完了。

好在艾冬也只是失态了一瞬,不过眨眼,他就又恢复成了言汐初见他时的那种淡定大佬态,只发红发颤的眼睫还在泄露着他不安又激动的真实心境。

“你体质好,那一枪本来是奔着我的心脏去的,只是恰好被你挡了,你人矮,挡的时候琵琶骨与我心脏应该算是齐平的位置,所以,子弹刚好卡在了锁骨处,冲击力造成锁骨碎裂,骨折嵌进肉里在颠簸的车里连过几条山路,又造成了二次伤害,对不起姐,我想要保护你,却反倒头来还害你受伤流了那么多血,你都已经昏迷了四天,要不是你体质本来就比常人康健,这会儿都不一定能醒来,那我……我……”

“那他大概就要冒着被围捕的风险去打劫个医师来给你看伤了,幸亏叫我们给拦住了,看看?这不是醒过来了么!好好养着,伤在那处比伤在胸腹处还要受罪,那是半点不能移动,否则锁骨就要长歪咯!”

言汐看向接话的半百老头,艾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介绍道:“这是我放在绵庞山里的接头人老许,他在这山里当守林人,我们这次能够突围,多亏了他接应。”

老许在艾冬说话时给他递了碗茶,往言汐方向呶了呶嘴,“快喂她点茶水,四天没进食,胃里早空了,吊壶里的米汤一会儿盛点给她喝,等肠胃适应了再送点荤油下肚,她这个伤可有段时间不能自理,你小心点护理吧!”

艾冬半跪在言汐床头,用小勺子一勺勺的舀了喂她,言汐喝的别扭极了,她抬头想起个半身就着碗喝,结果一动就牵扯了伤处,痛的她立时倒了回去直抽气,却偏还有心思在想古时那穿琵琶骨的酷刑也不过如此,真是太折磨人了。

艾冬被她突来的动作惊的碗差点摔了,他按着她连声叫“别动,不能动。”然而言汐已经只剩下抽疼过后的倒气声了。

直过了那股子疼劲,言汐才有空隙去注意其他人,艾冬不用说,从她醒来就围在她身边,守林人老许递了碗茶后又回到篝火旁守着煮粥的茶壶去了,而另外两人,从始至终都站的离她远远的,只好奇又倾佩的眼神会时不时的往她这边飘一下。

言汐问:“你身边,不是有四个人么?还有两个呢?”

艾冬舀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道:“一个被射穿了颈子,一个掉进了山涧里没爬上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事,就算只剩下我一个,我也能护着你离开这里,我会送你回去的,你别害怕。”

他以为言汐是看他们人少,害怕再被人包抄而无自保能力,故而在解释的时候不太敢看言汐的眼睛。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般无用,这是自己成为缅三角最大种植园主人后所没有过的挫败,以及在重要之人面前丢了颜面的羞恼。

艾冬暗中把反水之人又记了一遍。

言汐尝试着抬脚踢了下他,慕然发现只要保持上半身不动,脚的活动范围还是很宽大的,于是,她斜了嘴角挑高半边眉毛示意艾冬看她脚,“我害怕个毛线,你看,我脚能动诶!只要我脚能动,谁都跑不过我,我大师兄也不能。”

她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发现什么新技能一样,不断的拿脚丫子去踢艾冬那壮硕的臂膀,艾冬被她踢的满脸无奈,又怕她无意牵动伤处,不敢避的任她骚扰,“是,是,你厉害,只要脚能动就谁也追不上你!你别动了,别再牵扯上伤口,我给你倒碗粥来,姐,别动啦!”

言汐在他万般恳求下这才停下了脚丫运动,她意犹未尽的举起一只脚翘着,一副对目下这种情形的不在意,只气定神闲又安稳如山的躺平了任由艾冬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

那之前的相互试探,真假难辩的你来我往,和对前程旧事的不触及,都让两人难得的拥有了这一瞬的和平相处,与平心静气的安稳相携。

艾冬望着躺的半身不能动的言汐,目光里带上了掩饰不及的倾羡,那是他一直追求的两两相望,和守护欢喜之人的安静时刻。

尽管知道这样的时光会很短暂,但艾冬珍惜着这样的每时每刻。

言汐又不是木头,江湖混迹多年,一个男人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一望便知,她垂下了眼帘,掩饰了拒绝的眼神。

她想着,等他归了自己的地盘,他与她将不会存活于同一处地界,那不知什么时候兴起的情份许就能断了。

当她毫不犹豫的挡在他面前替他挨一枪子时,言汐就明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当时对他有多恨铁不成钢,比起揭发他再次将他送入狱,她是希望他能够拥有人身自由的,哪怕那个地方并不安全,但至少那里是他的自由国。

所以,她不能在这样的时刻灭了他对未来的期待。

有期待才能在穷途末路时奋起坚强的升起求生意志,绝境之下才能创造奇迹,她终究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的。

养病的时光是很无聊的,特别这里还是个人迹罕至的山林,每天来回就那四个糙老爷们,连个网都没有,言汐没两天就烦了。

这天又到了吃饭的点,她凭着这两天练出来的脚功,拿脚拇指夹着艾冬胳膊上的肉,尽管知道这样也夹不疼他,但这是言汐目前仅能有的发泄方式,她喝着山鸡汤,嚼着特意给她留的嫩肉,对艾冬提要求,“等下午阳光好的时候把我搬出去晒晒,我后背长霉了。”

艾冬这两天被她折腾的不轻,但他好像挺乐在其中的,他一边喂言汐吃饭,一边又往床边靠了靠,好让言汐在不挪脚的情况下夹肉夹的轻松些,“你床边上就开着窗,到半下午时阳光直射,就是床板长毛你都不会长毛,姐,别动了,等伤长的差不多了,我再搬你出去透透气,你要是哪里痒痒,我给你挠,你放心,我给你挠的时候一定闭着眼睛。”

言汐气的把脚移动了他肚子上的嫩肉处,然后使出浑身力气夹着一小快肉,看着他努力绷紧的腹肌,哼哼冷笑,“我是为了晒太阳么?我是为了透透气,你用一块板子固定住我的上半身,放我的脚下地走走,我保证不会动歪了骨头,艾冬,我真的不行了,再不动动,我的脚就废了。”

艾冬不为所动,他将最后一口汤送进言汐嘴里,“不会的,你每天在我身上练练,等你能下地了,我保证你健步如飞,姐,我去打水,你身上……嗯,有点馊!”l

言汐高抬的脚支棱着僵冻了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艾冬说了什么,当即又羞又恼,条件反射的要抬头吼,却被艾冬眼急手快的一把按住,两人一瞬间眼对眼唇对唇,鼻息对鼻息。

艾冬眉眼含笑的看着被他一句话惹急眼的言汐,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因笑哽出颤音来再激怒她,却不知他这样的行为无形就是种挑衅,把言汐气的眼前一阵阵冒金星,一个“你……”字后头半天也接不出能形容她此时属于女人的那种羞耻心。

艾冬甚至还故意在她颈侧嗅了一口,然后在言汐差点要昏倒的抽气声里含着暧昧的调笑道:“我骗姐的,姐的身上什么时候都是香的,就没有臭的时候,我瞎说的,姐不要气啦!我就是想要逗一逗你,谁叫你每天都要用脚指头夹我肉,我这是借机寻衅,趁姐不能动时欺负一下,否则等姐好了,我哪还有机会把便宜讨回来啊!”

言汐意识到两人过于亲近的距离,歪头冷静了一下,但对方砰砰跳的心仍然透过胸膛传递了过来,言汐一瞬间就不紧张了。

因为对比她而言,艾冬显然才是那个紧张到连呼吸都不敢粗重的人。

他比她更不知该怎样处理两人现在的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