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朱门殇(1/5)

其实朱门殇并不算灭门种,那刀疤也不是这样来的,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杨衍放下戒心。

他父亲常说一句话: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他师父也常说这句话: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综合了两个人的说法,他也懂了这句话: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朱门殇本名朱门商,打小就跟着父亲行骗。每到一个县城,父亲就会“圆粘子”,这是行话,意思是招揽围观群众。说的内容他是听惯的,大概就是祖上得财不仁,家传恶疾,四十夭折,遍访名医不得,遇一高僧传授医术,解了恶疾,于是受师命,施医三年行善积德,但施医不施药,药费得自理。说完这一段就开始表演,问现场观众谁生病了,当场施救,。举凡疔毒恶疮、跌打损伤、火气蒙眼、牙疼耳痔,无不药到病除。

他们这行又有一些异于寻常的法门,如三尺针灸、手摘恶瘤、拔火泻毒等等,都是造虚弄假的把戏,他也自小熟练。

江湖中管这种以行医为名的骗术叫“做大票”,是一种难度很高的骗局。首先,行骗的人必须长相穿着体面,让人相信你真是个人物,还需熟知基础药理,《本草纲目》、《针灸甲乙经》、《千金翼方》,《汤头歌诀》都得背得烂熟。这活更要“火做”不能“水做”,就是要花本钱,住大客栈,吃穿用度都要有个模样,说出来头头是道,人家才会信你。

至于现场医治,就靠着一些粗浅手术搭配几种顶药方子,治标不治本地唬弄过去。

父亲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抓着人的心里,病就能治好。例如说,你衣着整齐,人家就多信你几分,你姿态越高,人家就越发信你。是人都有着几分怕生,现场施医的时候纵使觉得不对,也未必会当场揭发。就说这三尺针灸,对方就算觉得针没扎进去,现场也不敢乱动,就怕针断在里头,伤了心口,有了这层顾忌,你就不怕被戳破关窍。

又说疔毒恶疮,本就要长期调养,当下有了舒缓,他们便觉对症,等三五个月后发现没好,你早已远走高飞。至于跌打损伤,你崴了脚,挨了揍,淤血骨折,有三天痊愈的,也有半年才能稍好。要是某甲伤了脚七天才好,你就说亏了你的神丹妙药,换成别的大夫,怕不要两三个月才能痊愈?这事死无对证,谁也拿你没辄。所以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去”就这个道理。

父亲又嘱咐,你要会水火簧,也就是懂得用套话分出穷富。有钱人叫“火点”,穷人叫“水点”,若有钱就多簧点,若是穷也别浪费时间。

但父亲也有他的原则,他常对朱门殇说,干这行就是骗人来看诊,整治些无伤大雅的小病,药钱上挣点杵儿。但有两种杵你不能挣,一是“要命杵”,二是“绝命杵”。

所谓“要命杵”,就是你看出这人的病一拖延会死,不能在你这耽搁了性命,挣这个钱是要人性命的,就是“要命杵”。

另一种“绝命杵”也相差彷佛,挣钱要留点余地,你不能把人家的棺材本都给挖出来,那是绝人家的命根,这叫“绝命杵”。

挣这两种钱必有后患,“出了鼓”——也就是被病人识破,找你算账,会被追杀千里。遇到这两种情况,只消说一句:“药治不死病,医救有缘人。这颗药你拿去,能好就好,不能好也别来了。”但凡疑难杂症,对症对药都未必有用,没谁说得准,你说这病你医不了,就能及早抽身。

父亲又教他保命法门。在江湖上走跳,若遇到危险,先躲妓院,其次赌场、酒馆。

先说这妓院,九大家中除了少林,辖内都有妓院。妓院多属各地的帮会直营,背后都有强人靠山。生意场所,是挣杵儿的地方,谁想寻欢时见血光?要是还闹了人命,嫖客能操得安心?现今妓院多有护院保镖,越好的妓院保镖越多,你进了妓院,仇家就奈何不了你,你再伺机逃脱便成。

再说赌场,意思相同,你要是拿了一副天地双尊,后面有人打闹掀了赌桌,这铺不算,下铺重来,你还不亮刀子砍人?赌场信誉也受损。你进了赌场,自有人救你性命。

最后便是酒馆。所谓大侠不过就是领过侠名状的凡夫俗子,打从丐帮江西总舵彭老丐封刀退隐,大侠这两个字在这世上就算绝迹了。只是人喝了酒就爱吹,酒馆最是能吹的地方,个个都吹得自己英雄侠义武功盖世,不是刚剿了路匪就是刚擒了几个马贼,要么杀败过哪家侠客。你到酒馆里头喊一声救命,谁好意思装龟孙子?酒壮胆气,只要有人站起来喝阻两声,这就有了逃走的余裕。是以壮士多在酒馆现身。只是酒馆却也有一项不好,就怕被人盘下对质,那便走脱不开了。干我们这行,“仇”不过就是挣杵儿的事,赔钱多半能了事,不伤性命,便有后图。

这妓院赌场酒馆,行骗的称之为“三宝地”,既有聚集人群的好处,又有易于躲藏的妙处。尤其是闽赣浙一带,昆仑共议后,这三省归给了丐帮管辖,丐帮本是下九流出身,对这些个勾当营生最是熟悉,也经营得最为完善,数量既多,质量也高,乃是极大的收入来源。酒且不论,最好的妓院赌场都在这三省,不少武林豪客公办私办,路过必有交关,连少林寺的俗僧都有特地前来宿娼的。

朱门商跟着父亲躲过几次妓院赌场,渐渐懂了这些道理。父子周游江湖,各地停留不过三五个月,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山渣混了决明子做成药丸,卖个十文钱,是给水点的价;若遇到火点,一颗去心火的天王救心丹能卖出一两白银来。这样的日子逍遥惬意,又能见各地风水人情,好不快活,要说唯一缺点,就是交不着朋友。

十二岁那年,朱门商跟着父亲到了贵州同仁,那是青城派的地界。他们挑了当地最好的福顺客栈入宿,开始“施医”。

时值入冬,天气渐冷,市集中路人渐少,“粘子”圆不顺。朱门商注意到一个苗家少年衣衫单薄,坐在胡同口看父亲卖把式,等自己跟着父亲走了,他也离开,到了第二天,父亲来了,他又跟着父亲来。

这少年约摸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许是生活不济,瘦弱矮小,比自己还矮些。朱门商判定他是个水点,他就只是定定看着父亲变把式。

可行骗这回事也讲机缘,同样卖弄钢口,变把戏“圆粘子”,临场情况各有不同。人群虽来,还要他们开口问,越问越能显摆本事。要是人多却无互动,场子外热内冷,那只有场面,没杵儿可挣,有时三两个人上来,一变把式,立有回响,人就越挤越多。

这一回朱父算交了霉运,观众虽多,可围观的只是看看,既不求医也不询问,过了一会人群就散了。这下朱父愁了,做大票需要火做,他要先示人以富,人家才相信他不是骗钱的,因此住的客栈,吃穿用度都是富贵气派,他上回开张已久,这样下去,再过半个月,只怕得闹饥荒。

没法子,硬着头皮也得上。到了第四天上,人群又来,那苗族少年也混在街角。朱父医治了几个胸闷咳嗽闹风寒的,说完“施医三年,不收分文,还有哪个要上来求医的?”场子里冷冷清清,没人搭话。

眼看着这一天买卖又不成了,朱父叹口气,打算收摊,转往别处营生。那苗族少年突然眯着左眼走入场子,大声道:“我一只眼睛瞎了,大夫,能治吗?”贵州本是汉苗混居,有苗族孩子并不足怪,怪的是朱门商注意这少年许久,他平时看着父亲变把式,一双眼睛贼溜,几时又瞎的?他心中怀疑,担心是来端场子的,拉了拉父亲衣袖示警,低声说道:“不是出了鼓吧?”

朱父也觉纳闷,小心谨慎,翻开少年左眼,见他左眼红肿,满是血丝。少年抓着父亲的手,哭叫道:“求神医救命!我还年轻,这眼瞎了活不成啊!”说着手指抠了一下,似是打暗号。

朱父顿时心里有数,只道:“你这病我没把握,权且试试。”说罢便从药箱中拿出药来,为少年点上,打发少年去一旁歇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