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孤城之围(三)(1/1)

第二日早朝时分,在相关官员汇报对东夷之战,饶嘉善首战大捷之时,满朝都陷入了高涨的氛围之中。

虞皓站在上首,看着阶下多是松了一口气、或是毫不意外饶嘉善战果的臣子,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由着阶下骚动了一阵,又重新安静下来时,他才悠悠让身旁的宦官呈递上来一小摞文书。

那是他“搜罗”到的、镇国侯饶嘉善谋逆的证据。

他打开最上面那本列着条项的折子,不急不缓地念了起来。

堂上听完第一句——“镇国侯饶嘉善虎狼之心,妄图谋逆”之后,已经静得落针可闻。

大多数人都是怀疑的态度。

虽说饶嘉善这么多年几乎在朝中都是“独善其身”,常年官居一品,却与其他任何一名同朝为官的臣子都是走得不远不近。一般的早朝之上除了被特别点名或是有战事发生时,都是近乎于透明的存在,甚至在兵部有问题需要讨论时,也通常保持着沉默。

如今还站在朝堂之上、历经了皇帝多年来摧残的官员们心中都清楚,饶嘉善这样的表现只是为了自保,但即便如此他手中的兵权依旧因为皇帝的疑心而一点点地被剥夺,同病相怜者见其情形,都是心有戚戚焉。

而在过去的这么多年中,饶嘉善在其手中兵权最盛之时都未曾起了谋逆的念头,甚至在交还最后的京畿驻军处二十万兵的虎符时,也都没有些什么忿忿或是不甘的表现,难道现在手中握了区区七万、已经不算熟悉的曾经自己的军队,就想着谋逆了?

而且,现在饶嘉善带兵去抗击外敌并且取得了大胜,一个想要谋逆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现在,虞皓不仅在危急时刻,将饶嘉善一家、包括那两名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儿子都派出去“抵御国难”,还在饶嘉善取得大胜的消息方传来时直指其有谋逆之心。这些与饶嘉善素无往来的朝臣们心中已经开始非常不满了。

虞皓像是没有注意到朝中的气氛变化,只自顾自地念下去:“……于多年前起便豢养私兵;此次国难之际于旨意之下虚与委蛇,偷梁换柱,暗中撤换抗西戎将领;府中妇孺老幼均提前迁出京城,其心昭昭!”

念完,他正要取了折子下头的那叠证据展示给众人,就有一名传消息的官员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殿外的高阶,大声喊道:“报!镇国侯世子领兵南蛮,不意中伏!此时重伤昏迷!”

本就压抑的朝堂之上,因着这一句话,沉闷得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虞皓身上的怒气终于压抑不住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的冷冰冰的戾气终于压过了那劈头盖脸而来的凝重氛围,也将那个不识时务闯进来、今日第二个扰乱了他计划的小官员吓得浑身发冷。

他伸出手去,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那一叠证据取过,直接往面前一甩。纸张纷飞,他的声音响起,带着磅礴怒意:“证据都在此处,孤将亲自带兵,先往西戎,讨伐逆贼!”说罢,他不看众人反应,径直转过身去,连“退朝”都不肯再说一句。

即使饶嘉善确实将满府人都转移出了京城,此刻立于朝上的这些人中,也没有一人上前去看那些所谓的证据。既然虞皓能够将他三个儿子都送上战场,那为了提防这段时间里他们对家中妇孺下手,将人悄悄转移又有何妨?

兔死狐悲,鸟尽弓藏。有人想到了当年的林常可,又想到了被灭门的成宁候一家。成宁侯府被屠,编出来的话本子一般的故事骗骗百姓倒是绰绰有余,但站在这里经过了千锤百炼的人精们又怎么会觉不出不对?再看看现在的饶嘉善,老官员们都有了些唏嘘之感。

皇帝这些年里每次找到“谋逆”之人,哪次又没有证据?或许有人信了,更多人还是心如明镜。甚至有人此时在心里暗道——不如饶嘉善就这么反了罢了。

虞皓觉得自己今日简直是诸事不顺。关于饶嘉善谋逆的消息不能拖,他现在必须迅速调兵赶去小栾曲。京畿那五万军的粮草有多少他心中有数,既然戎人无用,没能一举击败饶如卿,甚至没能截了她的粮草,那么就由他来助其一臂之力。

只是在今日朝上,也不知是御林军里哪个不长眼的把那更不识抬举的传信官给放了进来。

他转过头问身旁的宦官:“送往北境的调兵文书到位了吗?”宦官自然能感受到他满身的冷意,一点儿都不想触霉头,赶紧答道:“已经快马加鞭送到赵将军手中了,不出意外应当马上就会有副将带着兵赶来京城。”

“嗯。”虞皓终于面色稍缓,但又忽然想起今日朝上之事,脸色又沉了下来,“去查一查那个传信官是何人,又是谁把他放进殿的。”宦官应声,正要退下,又听见虞皓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还有。查到之后把他处理了。”

虞皓不知道自己此时在身边人的眼中已经与他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了。想着马上就能从北境调来的兵,他心头终于又松了些。

他的计划本是四面、四族一齐进攻,有他的人为外族人开城门,还为他们分析了地势和守军形式,根本不愁城不破。北境守将赵勤桥是他心头仅次于饶嘉善的威胁,原本的十万北境军已是骁勇,再加上饶嘉善亲自带出来的五万军队,硬是在这么多年中仅用了一两次小小的胜利,就把北狄人唬得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直到此时,东、西、南面城已破,北狄却迟迟没有动静。再加上此时西境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逼得虞皓不得不随机应变。他想,现在将北境的兵力调走了五万,北狄应当也不会再畏首畏尾了吧。

“殿下,贤妃娘娘请您过去。”一个小宦官走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去。”虞皓皱着眉头回答道。想了想,他还是又补了句,“就说我去拜访前太傅秦伯昭老先生了。”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应付殷贤妃最近日益增多的“为什么”,更不想告诉她自己想毁了这个国家的事实。

不过……也确实该去拜访一下这位素有盛名的前帝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