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第一百七十八章(1/2)

云华山连日放晴,苍穹晴朗,年节期间的好天气,预示着今年的风调雨顺。昨日刚立了春,花圃里的迎春花就已竞相争放,把园子里还在冒着骨朵的梅花都比了下去。

季晚疏将案上的折子都批阅好,谢宜君便倚在躺椅上一个一个细细审查,白灵坐在长案另一头,正在帮着清算去年的账目,三个人各有各的事做,园子里十分安静,只闻鸟鸣。

未几,谢宜君审查完毕,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臂膀,面露欣慰道:“不错,还以为你果真不擅长处理公务,只要肯用心,你看看,也不比芝兰从前差多少。”

季晚疏眉眼低垂,批阅完了折子又开始预算此次登位大礼的开支,她颔首说:“都是掌门教得好。”

她这几日很本分,做事也很有条理,明光殿里她待不得,在梅园里看着景致办公倒是很沉得住气。谢宜君将季晚疏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勉强落了地。谢宜君捧着茶盏喝了一口,问道:“不出几日就是登位大礼了,弟子们准备得如何?”

季晚疏说:“一切妥当,万事我都没忘盯着,该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很好,”谢宜君说,“看这几日的天气,上元节那天应该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你那衣裳做好了没?我听说制衣师傅昨日都还在绣花,得多催催,别到了登位那天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得穿。”

季晚疏回道:“催过了,估计这两日就能完工。”

谢宜君又叮嘱了几句,季晚疏都一一应下了,她不露痕迹地轻敲了桌沿,对面的白灵抬起头来,与季晚疏对视少顷,心领神会地开口道:“师姐,先前上元城里有弟子来了信,说是城中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需要劳烦师姐亲自下山去看看呢。”

季晚疏看了一眼谢宜君,问道:“是些什么事?”

白灵说:“这我倒是不清楚,信上没写明,想是弟子们不好拿主意,初六以前都是师姐在城中值守,你前两天回来后就没再去了,怕是忘了什么事罢?”

季晚疏佯装思索,看向了谢宜君,道:“那我……下山去看看?”

谢宜君听着她二人一唱一和,心中雪亮,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到季晚疏是自己要下山,便请了白灵来与她搭戏,求个离宫的机会。

至于她下山干什么,那还用问?

谢宜君先是觉得好笑,后又觉得真是胡闹,她拜托满江雪把白灵从琉璃峰要来是为了帮衬季晚疏,谁知道这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一起想着法儿糊弄她来了。

不过念在季晚疏近来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从前她要下山那是招呼都不会打一个,我行我素惯了,如今既然还知道要糊弄人,姑且也当她是有了那么点长进。

所以谢宜君看破不说破,淡淡道:“嗯,去罢。”

白灵面上一喜,冲季晚疏使了个眼色,季晚疏倒是平平静静,对着谢宜君施了一礼,随后便慢条斯理地行出了梅园。待确定谢宜君已看不见自己,季晚疏便一改方才沉稳的做派,火速施展轻功到了马厩,翻上马背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云华宫大门,驶向了下山的路。

骏马飞驰于山道,冒着新芽的林木在飞快倒退,空气里含着春日的芬芳,一如季晚疏此刻的心情。她不断挥着马鞭,素净的青衣在风里飘扬起欢快的弧度,那是季晚疏这些年来不常有的愉悦。

上元佳节还未到来,城里就已经挂起了五彩纷呈的彩灯,季晚疏打着马穿过热闹的街市,绕去了城东一处清幽的宅院。她下了马,门口的小厮还来不及问询来者何人,季晚疏便直接踹门而入,踩着廊檐飞跃,落去了花香四溢的后院。

晌午刚过,日头正盛,金光挥洒之下,满院春桃还未怒放,香气就已扑面而来,那四角飞翘的凉亭里坐着个身穿黛蓝衣裙的女人。亭畔环水,湖面游着一群锦鲤,女人倚在栏边单手抛着鱼食,听到动静,她微微侧首,露出了一张五官深邃姿颜明艳的面容。

“来了?”

季晚疏抬手撩开桃枝,顺着石板小路入了亭内。路上跑得太急,她呼吸还有些紊乱,温朝雨给她倒了杯茶,又替她解了佩剑,说:“动作挺快,我早上送的飞鸽传书,你这会儿就到了,宜君也没拦着?”

季晚疏平复着微促的气息,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说:“没拦,我没让她知道是来见你。”

“你登位在即,正是忙碌的时候,她肯放你下山八成是猜到了,”温朝雨说,“先坐,你跑那么急干什么?一头汗。”

她说着,取出手帕在季晚疏额上轻轻擦拭起来,季晚疏垂眸看着她,把身子俯低了些许。

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守门的小厮不明情况,追着进来要找季晚疏的麻烦,薛谈早就在外头守着了,见状便将人都赶了出去,给亭中的两人制造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氛围。

游鱼在争食,湖水清泠作响,映着两片不同颜色的裙袂。温朝雨今日像是特地梳妆打扮过,人看着同过去很不一样,她常年戴着斗笠,与人相对而立时总是半掩着眉眼,但她今日没戴,衣裳仿佛也换了新的,光洁而又不施脂粉的脸映在季晚疏的眼里,让季晚疏觉得她瞧着很美,比院子里的桃花还美。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温朝雨清楚地看见了季晚疏眸中的柔情,她收回手,后退两步打量着季晚疏,“我现在得仰头才能看得全你了。”

季晚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久都没有移开,轻声说:“是么?”她矮身在桌边坐下,环视了一圈周遭,问道,“这宅子哪儿来的?”

温朝雨把手帕叠好揣进怀里,说:“我买的,我现在腰缠万贯,有的是钱。你若是哪天在云华宫待不下去了,尽管来投奔我,我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季晚疏本想回她一句季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她把钱财视为粪土,但想想还是作罢,没提这茬,转而又问道:“你哪来的钱?”

温朝雨说:“南宫悯给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紫薇教的人了,给她卖了那么多年的命,一盒金子就打发了我,她还赚了。”

“她肯放你走?”季晚疏眉头微皱,“别是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有没有阴谋我倒是不知,反正我已经脱离了紫薇教,”温朝雨笑吟吟道,“你以后得了空,可以常来此处看我,我也没别的事要做,只要你来我就在。”

——只要你来我就在。

这句话温朝雨说得很随意,但听在季晚疏耳里却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她为着这话悄悄地欢喜,没有轻易表露出来。

“上元节当日举办登位大礼,”季晚疏坐姿端正,执杯的手修长美观,“你要去么?”

温朝雨说:“你希望我去么?”

季晚疏用指尖摩挲着杯沿,轻轻“嗯”了一声。

“以什么身份去?”对比起季晚疏,温朝雨的坐姿则显得有几分不羁。她支着长腿,左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晃着茶杯转啊转。她那杯子里没有茶,装的是酒,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季晚疏面前这么放松过了。

季晚疏想了一想,略有些不自然地答道:“什么身份都可以,宫里没人会怠慢你,至少你仍旧……仍旧是我的师父。”

温朝雨笑了起来,却是未置可否:“那你爹娘呢?这么隆重的场合,他们该是也要到场庆贺。”

季晚疏得了这话,顿时不吭声了。

事实上前几日她就给锦城送了信,告知了季氏夫妇这件事,但他们两人会不会来,季晚疏现在也还不确定。自家女儿成了江湖第一大派的少掌门,这是给季家长脸的好事,季晚疏本不欲叫他们到场,怕他们受不住车马颠簸,但云华宫这些年得了季家不少财力方面的资助,是谢宜君主动提起,季晚疏才动笔写了信。

“你可以当他们不存在,”季晚疏斟酌着说,“也没必要碰面。”

温朝雨安静了一下,没有很快答应,只是含糊其辞道:“届时再说罢,来,我领你转一转。”

两人起了身,一前一后地行出了凉亭,在满院桃红绿枝当中闲庭信步地转悠起来。这宅子不算大,但胜在布局巧妙,错落有致,清雅得简直不像是温朝雨能住的地方。

季晚疏跟在温朝雨侧后方,静静地看着她在前头喋喋不休,一路上都在与她介绍这宅院哪儿是哪儿,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季晚疏不觉得她吵,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时刻,她好像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温朝雨从前也是这般带着她在宫里闲逛,季晚疏总是跟着她,听她头也不回地谈天说地,扯东扯西。

那时候的季晚疏总是偷偷把脚踮起来,她想和师父一样高,想知道师父眼里看到的风景是不是和她看到的不同,所以她时常走着走着就飞上房檐,把温朝雨一个人扔在下头,然后听着温朝雨扯着嗓子跟她说话,再表面嫌弃内心却欢喜地与她隔着一段高度并肩同行。而今她终于不用再踮脚了,她甚至能比师父看得更高更远。

并且她还能张开双臂,就把师父轻轻松松地拥进怀里。

两个人停在了树荫底下,一侧的池子里“哗啦啦”地淌着流水,竹筒轻敲着光滑的岩石,温朝雨颊边落了一绺黑发,那不是她的。她能听见季晚疏的呼吸声就响在耳边,那些温暖的热气喷薄在她的耳垂上,让温朝雨禁不住打了个颤。

“还会走吗?”季晚疏从背后伏在她肩头,轻言细语地问。

“大概是不会走了,”光线被枝叶遮蔽,温朝雨伸出一只手,捧着穹顶泄落下来的光,“置了宅子,就把这里当成家罢,我总算也有个安定的住所了。”

季晚疏把她抱得很紧,闻言回道:“这里很好。”

“你喜不喜欢?”温朝雨侧首看着她,眉目含笑,“你要是不喜欢,趁着时日尚早,我们再去挑一个你中意的宅子。”

季晚疏说:“喜欢的,”她浅浅笑了一下,“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她很少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温朝雨也几乎从来没有在她嘴里听到过这样的情话,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让人动容。温朝雨说:“那我要是住狗窝,你也喜欢狗窝?”

季晚疏点头。

温朝雨迎着她清澈干净的目光,在季晚疏的臂弯里转过了身,与她面对面对视起来。温朝雨唤道:“晚疏。”

季晚疏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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