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1)

加迪尔和克罗斯的关系原本并不复杂,纯粹的青少年队友情,来得容易而干脆,纯洁到空气里能开小花。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国青队,克罗斯当时因为伤病问题被主教练从u21下放回到了u19,而加迪尔却是因为发挥超棒而从u17被破格提拔了。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得和加迪尔住一间屋子的——加迪尔原本的室友格策因为生病没来,正好空了一半。

克罗斯看到加迪尔的第一反应就是退出去检查了一下门牌号,然后皱着眉头站在了门口,不再跨进来:

“你走错房间了,这里是德国男子足球队的宿舍。”

他没有生气,只是单纯想和对方协商一下。但是对于陌生人来说,不笑的克罗斯看起来实在是太冷面了,只要站在那里,金发与高鼻梁中就好像写着苦大仇深似的。穿着宽大运动外套和短短球裤的加迪尔有点茫然地站了起来,像被大人批评了的小孩子似的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伸出腿来给他看自己的球裤,边缘是红黑黄三道杠,上面的数字是9。

“托尼对吗?”他问道:“我就是你的室友,先生已经告诉过我了。我是加迪尔。”

盯着他雪白、笔直、比女啦啦队队员还漂亮得多的腿看了一眼的克罗斯猛地移开了视线,接着才反应过来了面前这个漂亮到好像在发光的美少女真的是个男生,还是他的队友。

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是把男孩认成了女孩的克罗斯憋了一下,下意识遮掩道:“你,你看起来还没到15。”

“……我已经快满十七岁了。”

当时加迪尔个头确实不是很高,刚开始快速窜身体,大概一米七出头,放在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克罗斯面前当然是很矮了。因为长得漂亮而被人误会成女孩也不是第一次了,加迪尔大概猜出了对方为什么会搞错,没有生气,走过去伸出手来握了握克罗斯的,还帮他把行礼拿进了屋里。大家都说他因为被下放了一队,再加上胳膊上有伤,所以心情很差,抓到谁就会暴打一顿。加迪尔想,能不打架还是不打架的好。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踩了个雷的克罗斯沉默了两秒钟,有点无措但看起来特别冷淡无情地说:“叫我克罗斯就行。”

加迪尔宽容地点点头,微微笑了笑,没有计较他自己只有个名对方却让喊姓的行为,主要是他其实也没有很在意。这才可算终止了这段对话。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在如此尴尬的开局过后他们还得在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们各自抱着被子背对着对方僵硬地躺在床的两边,看起来好像宁愿掉下去都不想往中间靠靠,那里的缝隙都大到可以再塞下一个诺伊尔了。克罗斯的胳膊上有伤,教练叮嘱了加迪尔要多关心自己的新室友的,于是他完全睡不着,克罗斯每次稍微一动,他就下意识地翻过来检查一下他是不是压到胳膊了什么的。

在这个搞了三次之后,他成功地把克罗斯给搞醒了。

“你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多动症?”克罗斯有点生硬地问。他其实没有很生气,就是单纯感觉别扭,感觉加迪尔是半个女孩似的别扭,不想和他躺一起,但又深知自己这样的想法没有道理而自恼。

加迪尔立刻就道了歉,讲了是教练的关照,轻声问他能不能转过来睡,这样不容易压到受伤的胳膊。克罗斯哦地道歉后不自在地翻了过来,加迪尔为了让他不至于更为难,保持着脸朝外的姿势没有动。克罗斯借着月光偷偷看了一会儿加迪尔埋在金发里的、雪白纤细的脖颈和肩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知不觉就困了。

他第二天才知道了加迪尔就是那个孤儿小天才。尽管加迪尔的不幸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不好意思的感觉还是在心头剧烈翻滚起来,他觉得自己昨天的表现有点过于生硬和混球——无法否认的事实,他确实因为不合时宜的伤病和回到u19而低气压十足。于是在这天训练时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球往加迪尔的脚下传,晚上吃完饭回房间前,他想了一会儿后先去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从上到下买了个遍,毕竟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买了。为了防止薯片太好吃受到更多喜爱他还把每个口味的乐事多买了一袋,然后抱着一大堆东西都快看不清路了勉强回到房间,把零食往床上一扔,在加迪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的眼睛里镇定地说:

“一起吃吗?”

他成功地在胳膊刚好的时候就被送去了牙科诊所。加迪尔不怎么吃零食,他原以为自己能管住嘴,他错了。

他们在世青赛上的表现好极了,临分开时,加迪尔和克罗斯已经奇妙地建立了相当不错的友谊,最起码睡觉时不用在中间分出一条诺伊尔大裂谷。他们亲近到能一起头挨着头举着克罗斯的手机看比赛直播,然后一起被砸到下巴,疼得呜呜咽咽,然后又为彼此的傻样笑起来。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克罗斯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那几个晚上,回想月光下加迪尔的金发和不安颤动的长睫毛,回想他是如何呢喃着翻身,自然而然地把脸埋到他的胳膊上的。情感也会有滞后,当时的克罗斯只觉得寻常,甚至还稍微有点苦恼会不会压到加迪尔的头发;但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细节时,那种感觉就像是满屋的月光都被煮开了,在寂静中沸腾。

和加迪尔相处最大的错觉和错误一定是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最特别,更可怕的是这种错觉总是那么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地产生,哪怕是在人声鼎沸乱七八糟的球场上,只要加迪尔一个眼神望过来,微微地冲着他笑了笑,克罗斯就总能立刻感到有一种紧密的线牵在他们中间,周围的人都不如他们最了解彼此。于是他从来无所谓别的男生用多么喧闹烦人的态度围在加迪尔旁边、夸张用力地表现着,甚至是刻意回避人人都能看见的亲密,因为他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最美好的时候大概就是认识的头一年,他们一起度过夏休冬休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加迪尔甚至和他回家过了圣诞节。克罗斯那时候还不懂自己内心深处的动机,他只是不用思考地顺从直觉和心愿。他当时甚至蠢到踩断了自己的床板、敲坏水龙头,顺理成章地找到了理由去和加迪尔挤一间屋子。又是月光下的同床共枕,这次他们不仅挨在一起,还自然地在狭窄的空间里礼貌地拥抱着对方,加迪尔的手搭在他的腰侧。这次窗外的雪花燃起了熊熊大火,克罗斯感觉自己像一根柴香,骨头在火焰里被燃烧成一段一段柔软的灰尘,加迪尔轻柔的呼吸就能把他吹散。他那时候不懂喉头弥漫的渴望是什么,只知道躁动不安地把暖气的温度调低点。夏天的记忆同样美好,蝉鸣声再穿透八十年的回忆也许依然可以那么嘹亮清晰。冰淇淋是非常甜非常好的,递给他勺子的人也一样。可美好的回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断裂,剪刀的名字叫托马斯·穆勒。对方咧着嘴开心地降落到了原本只有加迪尔和克罗斯的世界里,在灿烂到近乎发白的阳光下伸出长长的手臂把加迪尔抱进怀里。

“嘿!我来看你啦加迪尔!”

克罗斯的回忆中断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叉完了盘子里所有的鹰嘴豆,另一方面是记忆里的穆勒从台阶上走了上来,走到了现实里,走到了加迪尔旁边,笑嘻嘻地扭过头来亲他的脸,手也很放肆地像撸猫似的按在他的后颈处摩挲了两下。

震天的嘘声响起,诺伊尔坐在位置上探出胳膊,把穆勒给揪开:“别耍流氓啊!”

哄堂大笑,加迪尔不是很在意地碰了碰自己的脸,也很合群地微笑了一下,温柔美好得像夏天原野上的雏菊。谁会不爱他呢?克罗斯的胃里翻江倒海地不舒服,他最先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扔了盘子就走了。

“toni的‘日子’还没过哪?”施魏因施泰格咂舌:“闷闷不乐好久了,我昨天还以为他好了呢。”

加迪尔抬了一下睫毛瞥了这边一眼,又放了下去。

“不要说得好像他有月经似的行不行?”波多尔斯基无奈吐槽,又弄得一群人很没有道德地大笑起来,克洛泽无奈地摇了摇头。加迪尔想走——这个时间追上去的话,正好可以和克罗斯单独说两句话。但穆勒搂着他的脖子说着不知道什么话,浑身上下一股子黏糊劲,让他怎么都抽不开身。本德兄弟俩也走了过来,一个人给他拿了一个小蛋糕。

加迪尔有点无奈:“我不能吃两顿早饭。”

“只是甜甜嘴,亲爱的。”斯文·本德殷勤地跟他说:“拜托,吃我的,吃我的,我哥拿的不吃就算了。”

拉尔斯本德给了弟弟一拳头:“喂!”

又是一顿热热闹闹的哄笑。到快集合的时候格策才顶着一头乱毛夺路狂奔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他手机关机了闹钟没响。加迪尔给他留好了早饭,包括本德兄弟拿来的那两个小蛋糕,陪着他吃完了,这才一起去集合。格策被体能师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家都知道加迪尔才不赖床,都是他个小子不懂事。

克罗斯站在队伍的最远处,正在和克洛泽说些什么。加迪尔看了他一会儿,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就挪开了视线。理疗听起来像是很舒服,趴床上等着人按摩放松就行了,可实际上有过健身经历的人都明白许多时候拉伸比锻炼还折磨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开始在室内响起,加迪尔脸朝下趴在床上任由大腿被人提起来往反方向压,又酸又涨又疼,但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只是一直盯着在被汗水弄得模模糊糊的视野里起伏的树影,不断地数它从自己面前晃过去多少次。晃着晃着,树叶就变成了克罗斯的脸。加迪尔不断回想起他发现自己和罗伊斯正在交往的那天,说来也是意外,克罗斯到医院去看望罗伊斯,可他们却偏偏正好在床边接吻——因为罗伊斯忽然说想亲他。

他很不开心,眼睛里都是泪,被手术折磨得整个人都瘦了太多。

加迪尔没有拒绝,他没法拒绝。然而克罗斯就那么看到了。

“他……他就可以吗?”克罗斯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加迪尔没有办法在罗伊斯面前说不,那会把病床上的他给撕碎的。

他知道克罗斯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因为对方明确地朝他表白过,他们甚至因为各种原因有过不止一次接吻,也是些安慰类的出发点……但加迪尔从始至终都坚定地拒绝了求爱,理由是他不想和任何人恋爱结婚。可现在他却在为了罗伊斯破例。哪怕是完全地下的、等对方好起来他就会提分手的恋情,这也是破例。加迪尔倒是不在乎克罗斯误会他,或者是把他看成嘴上一套行为另一套的人渣,他确实做了这样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没什么可辩驳的。问题在于他不希望克罗斯持续被他伤害。如果早知道自己会给对方带来这么多不快,早知道他会喜欢上自己,加迪尔就总忍不住想还不如当初没有遇见过。

这个念头像根针一样用力而凶猛地扎了一下他的心口。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早上起来时不太舒服的感觉又出现在了身体里,头疼得一涨一涨,可能是趴着影响血液循环了吧。理疗师开始给他放松肩膀,按到一半忽然咦了一声,按了按加迪尔脖子后的头发根那儿:

“这里好像被虫子咬了,红了好大一块,头发不撩起来都看不见。按上去疼吗?不会是毒蚂蚁吧?”

加迪尔有点迷茫地摇了摇头,轻声答:“不疼。”

格策刚才还在鬼哭狼嚎呢,叫得比一屋子的人都大声;这一会儿又神了似的伸着耳朵听到了,殷勤巴巴地隔着一张床冲加迪尔喊等会儿和他回房间去抹药膏。“就是你小时候过敏会用的那种!哎呦!!!别压啦!哎呦!我要疼死了呜呜呜呜呜……”

“你可不可以闭嘴啊马里奥。”理疗师痛苦不堪地说。

烦死了,个小贱人。屋里最起码有一半的人同时在心里大骂起格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