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1)

理不清楚的事情,叶岭暂时放在了一边,先跟着关思柏去庄子痛快玩两天再说。

马车驶出京城不久,秋雨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到了思源桥附近,叶岭看着车外的小桥流水,田舍阡陌青瓦白墙,仿佛来到了烟雨中的江南。

关思柏与叶岭同坐一辆马车,车帘卷了一半,她随着叶岭一起往外看,轻声说道:“当年顺治爷进关时,附近的土地被划给了纳兰氏,纳兰氏招了人来耕种,渐渐形成了周围的村落。纳兰氏祖上与觉罗氏是两个部落的敌人,彼此结亲,又打了多年的仗,如今皇家,都流着纳兰家的血。当年打仗的契机,还是祖上那位长得倾国倾城的老姑奶奶。不过都是男人找的借口罢了,你且听听就好。”

叶岭没听过叶赫有名的老姑奶奶,叶赫那拉鼎鼎大名的女人,她倒知道一个,那就是慈禧。

“如今雨不大,我们下车走一走,雨中也别有一翻韵致。”关思柏让马车停下,与叶岭一起下马,撑了油纸伞,穿上木屐,沿着青石小径一路走过去。

风吹过,细雨偶尔扑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风中夹杂着莫名的清新气息,不像是在京城时,下雨时总是一股子泥腥气。

叶岭深深呼吸,凉意钻进肺腑,木屐踢踢踏踏声音清脆,混沌的脑子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一路走过去,来到一座庙宇前,门边立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她们一行人前来,忙小跑着上前请了安:“夫人来了。”

关思柏说道:“我就随便进去走走,你不用管,下去忙吧。”

中年男人忙应是退下,叶岭跟着关思柏往里走,看到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柏间,立着白玉石的墓碑,立刻诧异地瞪大了眼。

好家伙,关思柏带她来了墓地!

不是说好去摘枣子的吗?

关思柏让关嬷嬷等伺候的下人在一旁等着,只带着叶岭走上前,在一座高大的陵墓前停了下来:“这就是你曾祖父之墓,大清入关之后,纳兰氏成也靠他,败也靠他。”

叶岭看着墓碑上纳兰明珠的名字,雨水冲刷掉汉白玉石上的灰尘,泛着冰冷的水光。

关思柏只站了一会,便继续往前走,指着另外一座规格稍微小些的墓说道:“这是纳兰氏最有名诗人,才情横溢,可惜去世得早。旁边的墓是他夫人卢氏,生产后没多久,产褥热去了。”

叶岭知道纳兰容若,著名大诗人,英年早逝。不过她感兴趣的,还是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陵墓。

关思柏顺着叶岭的视线看过去,说道:“那是与我同族的官氏,当年卢氏去后,嫁了进来做继室。继室难为,有前人在先,人怎能与去世之人争,纳兰容若与卢氏合葬了,她去后就单独葬在了旁边。说起来挺唏嘘,只不知底下的他们,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叶岭本来在祖宗坟墓前,还有些敬畏之心。只关思柏神色寻常,说起祖上这些人事迹,好比说着天气家常一样,又不失大胆辛辣,不禁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关思柏也笑,带着她走到了一座特别的墓前,说道:“这是先帝雍正爷下令改的。”

叶岭终于见到了“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关思柏静立了片刻,终化作一声长长叹息,带着叶岭最后走到纳兰永寿的墓前。

叶岭不由得转头看去,关思柏的眉眼,像是笼罩在了雨雾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叶岭却无端感到阵阵心酸。

关思柏只静静伫立片刻,便对叶岭说道:“走吧。”

“嗯。”叶岭轻声应了声,跟着关思柏慢慢往外走去。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关思柏目眺远方,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瞬间,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以前轮不到女人去家庙拜祭,如今纳兰氏剩下的男人不顶用,就该轮到女人了。我带你来,且让祖宗瞧瞧,男人不行,就该女人当家作主了。”

叶岭想起六妮儿以及张氏,心情没来由低落了几分。

关思柏笑了笑,“哪怕当年再惊心动魄,都过去了,还是活着的最重要。小二,你可曾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事情,要如何活着?你看,我如今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活着,可还有你们呢,我生了你们,就不能置之不理,儿女都是债。”

叶岭歉意地看着关思柏,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生孩子,她会过得精彩百倍。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曾得从你们身上到许多欢笑与天伦之乐,生了你们就不后悔。”

关思柏白了叶岭一眼,“你其他的几个姐妹,我尽力而为,长大后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至于你是意外之喜,绝不能埋没了。”

她转身往后指,含笑说道:“待你百年以后,你的陵墓,要比大学士还要大,可不要成为附属在旁边觉罗夫人墓。哪怕后人照着那些破规矩,自有无数的人为你立碑立传。傅恒那小子若是听话,你去替他挣诰命,替他加官进爵,他被人提起时,就是叶岭之夫。”

叶岭听得忍俊不禁,关思柏哈哈大笑,朝叶岭挤挤眼,“那小子狡猾得很,以后大有作为,你不努力啊,就被他比了下去。我估摸着,你没有回复他,他肯定会从宁琇那个实心眼子处下手,很快会追过来。你得先有个准备,想好要怎么回复他。”

“额涅,我想过了。”叶岭呼出一口气,神色轻松不少,“先前还不甚清楚,现在来这里走了一趟,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关思柏挑眉,叶岭笑着说道:“我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既然行医,以治好病为首要。如果治不好,再帮着病人想另外的出路。我兴许救不了天下人,但是我能救眼前的人。先前我对六妮儿的病无能为力,但是我能改变她未来的命运。她人手巧,反正我需要人手,我可以试着培养她做我的助手。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总不至于让她要青灯古佛一生。”

“往寺庙里捐献香火银,倒不如拿去散给穷苦百姓,你这是真正的大慈!”关思柏欣慰不已,毫不吝啬夸赞了一翻。

叶岭被夸得美滋滋,笑着说道:“傅恒建议我去医馆指导坐堂,我觉着这样也好,可以与其他大夫学习切磋。至于傅恒大哥广成想要见我,我得先问清楚什么事情,如果只让我帮个忙,我帮一帮就是。若让我要与太仆寺牵连太深,还是算了吧。我实在不擅长人际往来,也不会当面拒绝人,就让傅恒自己去跟他大哥说。”

关思柏啧啧几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喏,来了,你去跟他说吧。真是,如此迫不及待,直跟那离不开水的鱼儿般,亏得我先前还高估了他!”

叶岭循声看去,嘿嘿干笑。

傅恒骑在马上,一身月白长衫在微风细雨中飘扬,马蹄溅起水花,朝她们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