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亏欠（1/1）
三秋桂子，满院花黄，马上入冬了，这花还没谢，也倒是稀奇，顺着香气寻去，亭中坐了一个人，正在倚栏饮酒，旁边还放了一把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过枯枝残荷，甚至连鱼也半死不活的，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墨鸦俯身行礼，对着侧目的人道：“主子，昨晚属下带人去试探，御史大人府里的暗卫，确实有那么两人和其他暗卫差距有些大，从那晚跟踪您的黑衣人来较量的话，确实不如。”
听完回答，苏锦城倒是没说话，反而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墨鸦安静的等待，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公子是满京城名门贵女的梦中人，先不说十六出征，替父报仇，收复失地，官至太尉，这满身的功勋在卫国历史上，再也没有第二人，就单说那长相，怕也不是一般女子能降服的，就是这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加起来，想来也比不上。
这话也不全对，要把当今权贵也算上的话，那到的确有一个人，论样貌，比自己公子还好看几分，可惜很少有人敢看他。身为卫国御史大夫，他不盯着你，就是谢天谢地了，谁敢往他跟前凑啊，这三公之中，若说权势最滔天的，莫过于这位皇家利刃。他想到这，心里默叹，尉迟风野年少之时，他就觉得这人不好惹，不太想和他有太多交集，现在想来果真没半点错。
“墨鸦，你知道十二暗卫的的来历吗？”
“属下正在查。”
“这事我直接去问，我镇守边疆一呆就是四年，期间只回过两次家，对于京中这些事情，知道的还是太少啊。”
“主子有何吩咐？”
“你这段时间盯紧他们两个。”
“主子是怀疑他们故意藏拙？可这样会不会和御史大人离心。”
“他们藏不藏拙，我不知道，但是太差了，这种人扔在你们黑鹰卫里，是要被杀的。”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多安排几波兄弟，给他们练练手，绝对保证他们麻烦不断。”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若是真的那么弱，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若是不那么弱，事情可就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我想我是不是该出手直接杀了。”
“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一件事，苏君御，是不是这两天又去花楼了？”
“咳，是，而且二公子在书院的时候把教习老师气的够呛。”
“卫国皇室为了巩固权力，建立了一个专门教习世家子弟的书院，文武分开讲授，里面的老师个个都是名满天下，德高望重之辈，虽然强制世家子弟们入学，但也并未引起多少不满，再说了，这就是这些世家子弟们的第一批人脉，里面太多太多考量了。何况待遇相当优渥，历年都会选拔优秀子弟进入朝廷任职，很难不心动啊！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以小牵大是手段，说到底还是为了皇室安稳。人多了，鱼目珍珠也就都混在一起了。”
“可要把二公子接回来？您要是开口，陛下未必不会同意。”
“你知道他和我关系不合，你给他透露一下，若是想要回来，我就去请旨，他若是不想，由着他闹去吧！他不学无术混账就混账些，只要他过的开心就好，而且他是个有数的，再胡闹也不会胡闹到那去。”
“那可要让老夫人知道？”
“替他瞒着点吧，不想学就别逼他了。”
“是。”
“主子，属下觉得，您自从昏迷醒了之后，变化有些大。”
“是吗？”
“嗯，如果以前您知道二公子这些事情，会提着鞭子把他绑回来，把他扔进祠堂跪几天，更等不会说出替他瞒着的这种话。”
苏锦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有伤痛划过，却又转瞬即逝，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我就是对他太严了，所以他才会恨我如此。”
“主子…”
“我没事，你下去办吧。”
“属下遵命。”
提起自己的亲弟弟，苏锦城难得有些棘手，若说这世上让他最痛苦的两个人，一个莫过于什么都不说，偷偷爱了自己一辈子的尉迟风野，一个莫过于自己的亲弟弟苏君御。
前世他满是怨恨的面孔至今还犹在眼前，那一字一句，像是要把他给点着了，烈火焚身……
烛火通明，深夜无月，千千万万人家都在这时候进入了梦乡，唯独太尉府里的却被极大的争吵充斥，十五岁的苏君御捂着被打肿的脸庞，倔强的不让眼泪留下来，苏锦城气的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自己这下子太重了，他想安慰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下一秒就听见极其刺耳的冷笑….
“苏锦城，你是不是觉得你特了不起，是啊，谁提起当今卫国太尉，不得夸赞两句，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为人温润如玉，不骄不躁……那些人写的夸赞你的文章，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词都用到你身上来，可你凭什么规划我的人生？你说你是我哥哥，可你不是不着家，就是着了家之后回来教训我？嫌我这没学会，那没学会，兵法枪法样样不行，甚至比不了你手底下普通的将领，连带着整个人你都从心底里厌恶我，想你这么光风霁月，爱民如子，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学无术，骄奢淫逸，伤风败俗的亲弟弟呢……”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苏君御嘴角带着血丝，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自己的亲哥哥，“苏锦城，你知道吗，我又多么不想成为你的弟弟。你说你是我哥，可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在那？我被他们那些公子哥捉弄的时候你在那？我被他们孤立的时候你在那？你知道他们三五个人寒冬腊月把我推进水池子里是什么感受吗？知道他们把我写完作业撕了玩折纸是什么感受吗？知道他们脱了我衣服用墨水在我身上作画的感受吗？你是不是想我为什么不反抗，身为你的弟弟怎么这么没用？可我每次反抗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啊！我也会害怕啊，他们每次都告诉我，如果我不听话，就会传信让自己的父亲给你使绊子，我都不敢跟母亲提退学的事情，我怕会引来陛下都苏家的不满……苏锦城，你功勋满身，可还记得你那太尉府里有孤儿寡母？你知道我每次被他们嘲笑完了之后要干什么吗？知道我被打出伤，还要做什么吗？我还得笑着给母亲说一句，是自己又闯祸了！脸上的伤是我自己摔得！你说我伤风败俗，留恋花楼，整日不归家，可我每天要想的是怎么让伤痕更淡一点，让母亲看不出来！！！”
“你总说我不学无术，什么都笨，可我难道就不想好好学么？可我每次努力过后，等来的都是一句，比起你哥还差的远呢？就因为我叫苏君御，我就活该承受这些，就该一辈子呆在你的光荣光之下？你知道你每次归京最可笑的一件事是什么？是我遇到的那些大臣，他们交头接耳谈论我这么个浪荡子弟，听到苏君御名字的时候，是各种不屑一顾，看后面的一句苏锦城的弟弟，又转瞬变成了笑脸相迎，我真是恶心，我恶心够了！！！”
“我不想学兵书，反正天塌了有你不是么？苏锦城，你要是还想让我喊你一声哥，就别再管我！你从来不把我的自尊当回事，你每次用鞭子把我从花楼绑回来的时候，你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家学，他们都说什么吗？说我又牢刑终于结束了？听听，我的好哥哥，多么讽刺呢！”
那一晚苏君御的话，让苏锦城愣了良久，他枯坐了一整晚，看着蜡烛一点点燃烧殆尽，换了一根又一根，他一直很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而且上战场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每次出征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他早点长大，早点成熟，早点能为母亲遮风挡雨，早点能护住自己，可他忘了，苏君御也不过才十五岁……
苏锦城埋头痛哭，他想去追回苏君御，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而且明日他就得出征……
提笔，墨色晕开，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写什么，无数的话语哽在喉咙，逼的眼眶发红，逼的泪水湿透了纸张，改了千遍万遍，才写好了那么一封《与弟书》，装好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知道此战凶险，所以替苏君御安排好了所有后路，希望他安好，这封书信，他想等到自己这次回来，一定亲手交给他。
可他始终没等来那个机会，因为卫国太尉苏锦城，死于长野之战，年二十五。他想这次北伐应该能彻底击退匈奴，应该能保卫国几十年安虞，应该能回去告老还乡，带尉迟风野去看看江南的桃花，可以告诉苏君御哥哥从来没有要抛下你，看着他可以独当一面了，再下去找尉迟风野，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