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河行(6)(2/2)

黄俊汉端着酒听了半晌,眼见着崔玄臣全程摇头晃脑,心中冷笑不止,但依然在吟诵结束那一刻,立即放下酒杯,拊掌大赞:

「李公好志气!」

李枢也长呼了一口酒气。

张行当然不知道某人已经决定接受政治妥协,待谢鸣鹤与马围醉卧后,便将马围的意见以及自己的认可写成文书,然后交与王雄诞,让后者传递了出去。

陈斌、窦立德、阎庆、崔肃臣这些人应该会为他做好。

翌日上午,马围酒醒,想起昨晚事,颇觉有趣,推门出来,却见到张行以下,谢鸣鹤、王叔勇俱在院中坐立不一来等,不免有些惊慌。「马酒生,你酒量虽好,修为却不足,不似我酒醒的快。」谢鸣鹤当先来笑。「还是少喝酒。」

到底一场酒友,马围也不似昨日那般敷衍,微微拱手示意。

「今日须暂时不能饮酒,且用些早饭。」张行也随即开口。「然后随我们走一遭。」

马围当然无话可说,昨日既然上了人家的桌,喝了人家的酒,今日便该随行了,便老老实实依言而行,用了早饭,上了一匹马,随之而行。说实话,这个时候马围意外感受到了寒冰真气的效用,跟着这位张龙头,不光随时有人帮忙温酒,夏天赶路也不怕热的。

就这样,一行人疾驰向北,抵达东郡匡城韦城两县之间,却在一处两县交界的官道路口这里停下,然后安静下马于道旁树荫下等待。

大约中午的时候,又一行数十骑自东北面过来,却正是消失不见的王雄诞领头,而其人既下马,却没有着急上前,反而立定,望向身后一名年轻人。

非只如此,便是王叔勇与谢鸣鹤也盯住了此人。

此人低着头,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言语低沉:「三哥。」

「徐大郎。」张行坐在树下不动。「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只处置你们父子这对首恶,抄没你的家资,其余人以私兵为限,只要交出成两百人以上的建制私兵,便既往不咎…包括商队生意什么的,只要正经纳税,我都举双手赞成……你现在还是大头领,你这一手走哪里?」

马围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居然正是徐大郎。

这其实给了他些许震撼,因为张龙头对这位徐大头领的控制力度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当然,反过来一想,这张龙头又不是只会温酒,人家从一个空头龙头硬生生弄到眼下局面,要是拿捏不住几个人就怪了。

「我也赞成。」徐大郎低声来答,果然恭顺。

「那行……」张行努嘴以对。「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情做……正式开决议罢了你头领之前,也不好让你去河北接替单通海的,但也不能让你闲着,巡视工作还要继续,尤其是因为你的缘故又添了个新活,你要跟我一起来做。」

「是。」徐大郎微微抬起了头。「请三哥吩咐。」

「你藏了三千私兵,咱们第一晚在四口关便有许诺,你说了,私兵我给你尽数转正。」张行斯条慢理来言。「但三千人太多了,平白多一营的兵力压力太大,所以要从你原来的五千兵,郭敬恪部、还有大小鲁的水军,以及东郡的郡卒里清退三千人……名单之前就已经列好,从这里拐进去这个村子就有十七人要清退,那边从军中说清是一回事,咱们一起去,先跟人家家里人说清楚,顺便看看他们家里有没有什么难处,也是一回事…开决议之前我不做什么别的事情,就随你一起把这六个县乡里走一遍。」

徐世英听到一半便已经怔住,听到后来更是面色通红,扭头不语。

「你是热的

脸红,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又或者是难得察觉到了羞耻?」张行终于站起身来,认真来问,却又自问自答起来。「你是帮内凝丹高手中拔尖的,连我都不敢说稳胜于你,自然不是热的;至于羞辱,莫说我没有刻意羞辱你的意思,便是真羞辱依着你的习惯也会不当回事,坦然来受的……所以,你是真觉得对不住那些下属吗?」

「能知耻便好。」张行见状点点头。「这点羞耻心最是难得,也让我觉得留你一条性命还是值得……走吧。」

说着,兀自上了黄骠马,转身往官道岔路里去走。

但也就是此时,远处烟尘滚滚,又有十余骑自南往北沿着官道而来,张行驻足诧异去看这里是东郡,黜龙帮最早的核心地盘,王叔勇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直接勒马迎上,须臾片刻,便带回了人,而其中为首者居然是济阴留后房彦朗。

其人与徐世英之前一样,居然也是面色发红,却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惊得了。

「房头领如何在这里?」张行明显不解。

「去接李龙头。」房彦朗看了一眼徐世英,硬着头皮来答,这个时候他可不敢说谎,要是擅自遮掩,被对方误会李枢要做什么事情,那才叫自作聪明。

「李龙头在何处?」张行愈发诧异。

「应该在韦城县……黄头领庄上饮酒。」房彦朗依旧老实。

「哦?」张行似乎略显诧异。「所以,你是有什么急事吗?堂堂一郡留后弃了本郡来找李龙头?」

「没有什么大事。」房彦朗虽不愿自作聪明,但多少也有了一些气,便干脆来答。「只是近来李龙头神智消沉,我怕他遇到什么意外…谁知道在东郡会不会被人给害了?」

「房头领想多了。」张行不以为然。「黄头领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害李龙头?你若真的没事,不如随我们走一遭……我们这边正忙呢,而且估计也要在济阴来这么一遭,你正好看看。」

房彦朗一时不解,但目光扫过张行身侧许多人,还是点了下头。

「龙头。」就在这时,谢鸣鹤却忽然提醒。「既然李公就在前面黄头领庄子上,何不当面聚一聚,把事情当面说清楚?此间事日后再做。」

张行想了一下却又在黄骠马上摇头:「李公难得消遣,咱们何必打扰?况且,咱们此次回东境,正是为了巡视地方,此间事才是最本分重要的莫要本末倒置。」

众人无言以对,房彦朗更是五味杂陈,但还是随之一起动身。

然而,刚刚离了官道,越过一个树林,远远只是庄子出现在视野内的时候,一行人便意识到,此番拜访可能上来就要遭遇一个巨大困难。

因为中午时分,目视所及,已经很高的粟苗地头,到处都是农人,正在三五成群的躲在树荫下歇息,而有不少壮劳力,包括一些健妇,甚至当着正午日头,依然在田间锄草挖沟。

及至看到一群高头大马的人出现在田埂上,方才小心翼翼,畏缩躲闪……这是农人和没有男丁在家的妇孺之本能。

众人五味杂陈,而在此时,谢鸣鹤忽然高声吟诵了一首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诗吟罢,其人回顾左右四面,最后对着房彦朗来笑:「房留后,此诗可传世否?」

房彦朗没有理会,其他人也都无声,只是小心去看明显有了反应的张行,因为寒冰真气忽然漫延起来,引得所有人都有些寒战。

张大龙头沉默了一阵子,渐渐收敛真气,方才开口,却也懒得理会谢鸣鹤,只是难得语气低沉,在马围与房彦朗的诧异中说了句废话:

「他们在躲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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