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下)(2/2)

“也许他没死,只是背叛了。”严青峰道,“他知道得不到你,出卖你反倒是个好主意。”

“喔?为什么?”唐绝艳问。

“从前有个商人,他很喜欢收集古董字画,有一回他到南京做生意,经过一间古董铺,见着了一幅王希孟的真迹。”严青蜂话锋一转,说起故事,“他很有钱,但不够有钱,那幅画实在太贵,于是他就借口买画,请店家把画拿出来鉴赏。他趁着店家不注意,在手里抓了几只蠹虫,塞到画轴里,约好一个月后来取画。”

“一个月后他回来时,蠹虫蛀了画,就得便宜卖了。”唐绝艳道,“真是个好办法。”

“当你很想要一样买不起的东西时,你只能让它变得不值钱。”严青峰道,“你太贵了,没人买得起。”

“那你会出卖我吗?”唐绝艳反问,“为了得到我。”

“我也会。”严青峰道,“每个想得到你的人都会出卖你。”

“若你有他的胆量,我会多欣赏你一点。”唐绝艳问,“你几时会背叛我?”

“我出得起价钱,我是华山严家的嫡子,还有谁能比我出的价钱高?沈玉倾吗?”

唐绝艳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杀了朱门殇?”严青峰停下脚步,“你早想跟青城联手?”

唐绝艳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严青峰。

“我给了他一颗死药。”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我改主意了。”唐绝艳道,“他死了,沈玉倾不会跟我善罢甘休。”

严青峰突然察觉自己很厌恶沈玉倾,甚至到了恨的地步。一个处处比自己优秀的男人出现在自己想要的女人面前,必然是惹人厌恶的。

严青峰知道,这叫嫉妒。

他们回到唐绝艳的房间。

“你回去吧。”唐绝艳轻轻挑了挑眉毛,不自觉地伸手在眉毛上抹了一下,“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

严青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道:“你进去吧。天快亮了,我等天亮再走。”

“随你。”唐绝艳开门进去,却没上闩,严青峰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她不在乎严青峰跟孟渡江在门外偷窥,因为他们不敢。

严青峰守在门外,静静等着,等着事情发生。或许事情不会发生,总之,他在等。

九月十九,寅正。

打从离开唐绝房间,唐惊才就跟在唐孤身边。唐赢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七八尺的距离,似是不想打扰他们谈话。

唐孤知道唐惊才有话要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唐惊才道:“七叔公不发脾气我才说。”

唐孤道:“我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你太公都拦不住,你个小丫头搞什么精怪?有话直说!”

他语气严厉,即便对侄孙女也是半分不假辞色。唐惊才噘起嘴道:“还没说就发脾气,这怎么说啊?”

唐孤见她撒娇,倒不好发脾气了,道:“说吧,我尽量不发脾气就是。”

“二丫头不会害太公,大伙都猜太婆指定的掌事是她,太公要是比太婆早死,她更没指望。七叔公,容我说句实话,你对二丫头有偏见,信了她会谋害太婆,才害得太公被人刺杀。”

唐孤冷哼一声,脸色严峻。确实,他是信了唐奕的劝告,担心唐绝艳会刺杀冷面夫人,这才将大部分卫军留守在冷面夫人居所,让刺客能轻易闯入唐绝居所。至于夜榜杀手来袭,他未见着,也无人告知,此刻他虽不快,却也无可反驳。

唐惊才道:“我觉得只要太婆没事,掌事的事还能再议。现在明摆着门里有叛徒,先是暗算了太婆,又刺杀太公,这才是当务之急,二丫头的麻烦是其次。事有轻重缓急,七叔公,你别老针对二丫头。”

唐孤道:“要赶二丫头走的是你那些堂叔伯,可不是我,你找他们说去。”

唐惊才道:“您不觉得闹出这么大事,就是有叛徒想害二丫头吗?”

唐孤皱眉道:“你有眉目?”他知这侄孙女聪明心细,突然这么说,定有想法。

“就一个想法,也不知对不对。”唐惊才在唐孤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唐孤讶异道:“你说你飞伯父?”

唐惊才道:“我原也怀疑过别人,但那人能买两队卫军,这可是笔不小的开销,除了他,还有谁能把整队卫军都收买了?”

唐孤道:“他不过就是账房,掌事没他的份,何必惹这大祸?”

唐惊才道:“我本不怀疑他,但听说二丫头昨天去见过他。”

唐孤道:“你的意思是二丫头与他串谋?”

唐惊才摇头道:“二丫头跟太婆感情好,没这必要。七叔公你想想,整个唐门谁不知道叔伯辈不喜欢二丫头?太婆受了伤,二丫头要找谁帮忙?奕、柳、少卯几位伯父,还有七叔公你们谁也不会帮她,不就只剩下飞伯父?我猜二丫头找他,原先只想要他支持,他却起了心,想推二丫头趁机上位,他也有个拥立之功。”

唐孤摇头道:“我不信他有这心计。”

唐惊才又道:“昨日祭祖大典,叔伯辈中有谁帮了二丫头说话?不就是飞伯父?”

唐孤细细想着,觉得颇有道理,又问道:“你说二丫头知道吗?”

唐惊才道:“一开始或许不知,但我能猜到,二丫头应该也能猜到。她佯装不知,只是骑虎难下,想先保住太公太婆,事后再来追究,所以才请了青城的人来保护太公,实在是唐门中不知有谁已被收买,不敢轻举妄动。”

唐孤道:“若你说的是真,嫂子不死,他还是落空。”

唐惊才道:“我倒不这样想。且莫说他能收买两队卫军,就能收买八卫,他是管帐的,银两多得是。实则只要太婆没事,二丫头这条线他也搭上了,之后只要把这事打成悬案,他就有利。二丫头就算知道是他害了太公太婆,整个唐门只有飞伯父支持她,她也不好揭穿,这就是我说的骑虎难下。”

唐孤冷笑道:“他是没见着嫂子的手段,等嫂子醒来,不把唐门的地皮给掀了才怪。”

唐惊才道:“我这推断也没根据。总之,二丫头没伤害太公太婆的意思,那是肯定的,唐门内的叛徒才需要提防。”她顿了下,又道,“二丫头的身世是流言,信不得。七叔公,你先入为主,反倒着了人家的道。”

唐孤道:“我理会得。没别的事,回去歇息吧。”

唐惊才敛衽行礼道:“七叔公小心。”

唐惊才离去后,唐孤这才想起,方才的混乱中唐飞并未到场。

他皱了皱眉,走向唐飞的居所。

他敲了门,守夜的侍卫见他来到,吃了一惊,忙道:“飞爷睡了,七爷有事明天请早。”他也不多说,随手将守卫推到一旁,径自走向唐飞房间,守卫哪敢拦他?他敲了房门,只听到唐飞的妻子问道:“谁啊?”

唐孤道:“是我,七爷。”

屋里的人似是吃了一惊,良久不回话。唐孤问道:“内院出了大事,唐飞人呢?”

怯弱的侄媳妇没有回话,唐孤更是焦躁,大喝一声道:“我说唐飞人呢?!”

过了会,才听到唐飞的妻子回答道:“相公他……晚上出门去了。”

“这么晚,他去哪了?”

“做生意……”怯弱的声音回答,“他说是做生意,别的没说。”

唐孤转身就走。他离开唐飞居所时,恰好遇到迎面而来的唐少卯。

“七叔!”唐少卯道,“我正找您呢。”

唐孤问道:“什么事?”

唐少卯神色凝重,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低声道:“到我那说。”说完转身就走。

唐孤察觉蹊跷,跟上问道:“有事?”

唐少卯道:“二丫头被人给利用了,我让您看样东西。”

唐孤倏然一惊,他见唐飞不在,已经起疑,当下便跟着唐少卯来到他办公的兵堂外。唐少卯伸手在唐孤背后拍了一下道:“七叔,你看到证据后切莫动怒,我们谋定后动。”

唐孤瞪了唐少卯一眼,他在唐门向有威仪,除了唐绝,谁敢与他勾肩搭背?唐少卯这一拍着实冒犯。但他此刻心急,也不追究,刚推开门,忽听得背后风声响动。

他是唐门顶尖高手,知道是唐少卯偷袭,来势劲急,他不及转身,脚尖一点,向前窜去。他进了屋内,左右早埋伏好杀手,同时挥刀向他砍来,唐孤“呀”的一声,双手虚握成爪,抓向两人手腕,后发先至,两名杀手若不后撤,势必受创。堪堪逼开两人,背后唐少卯一击不中,追了进来,又有人将大门掩上。

唐少卯喊道:“熄灯!”

唐孤只觉眼前一暗,又听破风声逼近,一边急闪,一边怒喝道:“唐少卯,你做什么?!”

他没听到回音,只觉眼前一凉,那是唐少卯以折扇打他面门,唐孤方退,后头又有刀声。

兵堂虽然有窗,但大厅宽敞,窗外灯火甚是微弱,此时黑暗中几不能视物,但不知为何,对方刀剑招招向唐孤要害砍来,竟是分毫不差,好似能见着他似的。唐孤武功虽高,但目不能见,仅能听风辨位,又不知杀手几人,翻滚闪躲,要向窗边靠近,又被唐少卯阻拦纠缠。那唐少卯实是一流高手,便是白日里唐孤要将他逼退也需数招。

又听刀风剑声逼得甚紧,唐孤连忙退开,察觉后方有兵器刺来,他侧身闪避,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得远远飞出,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只是这一退又将他逼回原位,刺客随即杀上,他听准方位,挥拳击出。这拳料是击中胸口,传来骨头碎裂声与凄绝的惨叫声。他刚击毙来者,又听到风声杂乱,周围尽是刀剑来袭。

此情此景,凶险非常,唐孤弯下腰来,避开迎面一刀,从怀中掏出铁蒺藜,也不取准头,向四周射出。他料对方逼得甚近,势必挤成一团,闪避空间有限,果然听到几声惨叫。以他铁蒺藜的力道,只要打在胸腹,不死也要重伤,就算打在手脚,也足以瘫痪战力。

然而虽然倒下几人,又不知还有几人。他铁蒺藜已经射完,又有一刀砍来,他听准风声,擒腕夺刀,随即埋身入里。他下手向来狠辣,此刻更不容情,肘撞膝击,将那人打得胸碎骨折,挥刀乱舞,紧紧护住周身。他功力高深,兵器相格,刺客都被他扫荡开来,眼看便要靠近窗口——

唐少卯大喝一声:“快用暗器!”

刹那间,不知有多少暗器同时向唐孤射来,唐孤无法一一分辨破风声,只能挥刀护住周身。只听得“叮叮当当”数十声响,细微的是牛毛针,尖锐的是铁蒺藜,厚重的是铁菩提。一柄飞刀射中了他手臂,他虽硬撑,但刀势已缓,刀势一缓,便有缝隙,一支镖刀射中他后背,随即小腹一痛,中了一支袖箭。

他心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中计,转眼就要死在此地。他不怕死,但如果倒在这里,谁来保护二哥跟嫂子?

唐孤忽地大吼一声,扑向窗外,小腿上突地一疼,使不出力来,不由得摔倒在地。唐少卯抢上前来,折扇击他胸口要穴,唐孤听风辨位,挥刀格挡。两人堪堪过了几招,唐孤全身是伤,被唐少卯一掌击中胸口,摔倒在地。一名刺客抢上,挥刀砍下,唐孤伤势已重,闪避不及,本能地举起左臂阻挡。

“夺”的地一声,那只威震武林的唐门铁掌就这样被生生斩断。

唐孤没有哼声,他硬了一辈子,临死更不能泄气。他奋起余力,一拳击中那夺走他手臂的刺客胸口。他感觉到触手处的骨头、肌肉被他势如破竹地钻进,他甚至感觉摸到了对方的心脏,彷佛顺手一挖就能将它挖出。

说挖就挖,他五指箕张,果然握住那人心脏,顺手掏出。

他听到一声惨叫,他替自己的左手报了仇。

唐孤倒在地上,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与睡意,缓缓闭上眼。

一切都是唐少卯主使?他怎有办法收买卫军?这问题虽然重要,但已不是此刻唐孤所想。

他最后想的只有一件事。

“二哥,自个保重……”

九月十九,卯时。

唐少卯走出兵堂时掩上了大门,他腰上挂了卫军的兵符。

他本不想这样做,但他不得已。那些被抓的叛军今日一早就会供出他来,届时自己绝对逃不出唐孤的手掌心。

他没有收买那些卫军,因为那本就都是他的人。他靠着兵堂的职务之便把自己的人调到同一队去,足足花了五年才把其中四队卫军都换成自己人。

围杀唐孤是件难事,直到得手,他都没十足把握。方才清点人数,竟被唐孤打死了六个,伤了八个。

“七叔真是唐门的一座山。”唐少卯不禁感叹,同时惋惜。唐孤不知道进门前自己在他背上拍的那一下其实带着磷粉,磷粉在黑夜中能发出幽光,所以杀手才能准确辨认他的位置。

从冷面夫人倒下那一刻至今,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接着,还有更多事要做。

得在唐奕刑出真相前把唐奕招揽过来。冷面夫人跟唐孤都不在,卫军就归自己掌握。

今日正午之前,能把一切解决了。

天快亮了吧?唐少卯抬起头来。九月天亮得慢,天空还未有曙光,唐少卯稍稍喘了口气,他还有时间。

卯时,他喜欢这个时辰,因为他叫唐少卯,这是属于他的时辰。

他往刑堂走去。

九月十九,卯时。

唐柳刚睡下,忙了一天,精神却紧张,他翻来覆去睡不好,何况这床不是他睡惯的。

无论唐柳、唐奕、唐少卯,他们在大院外都各有宅邸。当然,唐门里也有他们公暇时休息用的房间。唐飞本不是近亲,住得远,于是举家搬入了唐门大院。至于唐孤,唐家大院就是他的家,打小就没离开过。

要在平时,唐柳早该回府歇息了,但这时,他觉得还是留在唐门好些,谁知道一觉醒来会发生什么?

他仍在琢磨今天的事,知道二丫头联合了青城,但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卫军中会有叛徒。

他听到敲门声,下人进来告诉他,有人请见。

“娘的,这么晚,谁啊?”他忿忿骂道。

“他自称谢孤白。”

青城的?唐柳怀疑,猜测是来当说客,便道:“让他进来。”

“现在来当说客?不嫌太早?”唐柳看着眼前这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想着且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不早,再过会天就要亮了,天光初亮,其色孤白,”谢孤白作揖道,“我叫谢孤白,现在,是我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