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视野(2/2)

“未来的。”沈玉倾难得地挑了下眉毛,为这样的妹妹深感自豪。

只是那峨眉刺可不简单。沈玉倾道:“小妹,把你那对凤凰借给小八瞧瞧。”他转头看去,沈未辰正跟李景风说话,似乎是关心他是否受伤。

只见李景风木讷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多谢大小姐关心。”沈未辰这才走到沈玉倾身边,递出一对峨眉刺,问道:“怎么了?”

沈玉倾将峨眉刺递给小八,摸摸沈未辰的头道:“怎么突然出城了?”沈未辰道:“见你走得匆忙,想你有事,就跟了出来。先是去了竹香楼,见爹把你的朋友抓起来,又听常师叔说你出了城,就一路追来。”

“真被说中了。”沈玉倾心想,又道:“多亏你来了。”

沈未辰问道:“哥你要不要先回去看看?免得爹为难你朋友。”

沈玉倾心知雅爷要套供入罪就不会太快下手,又见小八端详许久,问道:“这对峨眉刺如何?”

“重量不对,里头藏着东西吧?”小八说着。与一般峨眉刺两头开锋不同,这是一对平头的木制峨眉刺,上头雕着凤羽图样。沈玉倾把妹妹的兵器接过,将顶端约一寸长的地方拧下,露出一小截约摸织针粗细、乌沉沉的金属尖头。沈玉倾道:“小妹爱习武,却不愿伤人。这里头是乌金玄铁,嵌入木头中,两端包覆,便有了份量,抵挡兵器也不至断折。如果真遇危险,不得已时取下两端包覆,里头也有伤人的兵器。”

“乌金玄铁?这可是罕见的珍品,崆峒来的?”小八问。

“是掌门爷爷继任时,崆峒派掌门亲赠,共十六支,每支长八寸,重二两三分,虽然细,可比相同份量的铁器重上三倍。”沈玉倾说道。

“乌金玄铁用来铸剑,只要一点就能增加刚度与韧性。”小八道,“这是一口气送了十六把宝剑给青城。”随即又问,“你说十六支,收藏在哪?”

沈玉倾道:“掌门爷爷把这十六支乌金玄铁分成四份,每份四支,分赠给了父亲跟三位叔伯。父亲用其中两根请崆峒巧匠打造了龙腾凤舞剑送给母亲,第三支……”他伸手摸了自己腰上佩剑,“是这把无为。还有一支家母收藏着。”

楚夫人的意思是,等沈玉倾找着对象,以这把乌金玄铁制成兵器作聘,这种事就不需要向小八解释了。

“雅爷那四支,用两支做成了这对峨眉刺?”

沈玉倾点点头,小八为什么问起这个?

小八忽然道:“啊,差点忘记李兄弟了,不知道他受伤没有?”沈玉倾转头看去,见李景风正坐在掌柜的尸体旁低头难过,于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掌柜的是个好人。”李景风难过道,“他本不该遭遇这种事的。”

“那是夜榜的人。”沈玉倾道,“连累无辜,我很抱歉。”

“夜榜?”沈未辰显得很惊讶,“他们杀一个掌柜的跟一个店小二做什么?

沈玉倾道:“看来是灭口。”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李景风说,“你、朱大夫、谢先生、小八,你们来过客栈,又抓走了掌勺的老张,我们就知道这些而已!”

沈玉倾暗骂自己无用,眼前的事仍是一团迷雾,却害了两个无辜。他无话可说,只得道:“我定会查出真相,还掌柜的一个公道。”

“先把李公子安置到一个安全地方吧。”小八道,“我不能进城,进了城便要被抓,这事得交代信得过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沈未辰道,“哥还未介绍呢。”

“这位是小八,是谢孤白谢公子的伴读。这位是李景风李公子。”

李景风站起身来,道:“我就是个店小二,不是什么公子。”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哥得罪的那个人?”沈未辰笑道。李景风脸上一红,忙道:“小的不敢。”

沈未辰敛衽行礼,道:“我哥有些架子,那是门派里养出的习性,他是世子,得要摆些威严出来。但他不会看不起人,若是说错话,你莫怪罪。你是我哥的朋友,以后称呼你一声景风可否?”

李景风一脸窘迫,忙道:“这……担当不起。你叫我……嗯……还是叫景风好了,沈大小姐。”他慌张无措,一时竟语无伦次起来。

“我带你去驿道上找个安全地方先待着。”沈玉倾还没说完,察觉小八在拉自己衣袖,狐疑了一下,看向小八。小八道:“沈公子,我还有话跟你说。”

“又怎么了?”沈玉倾心想,“这对主仆料事如神,大概又有些新名堂了。”于是改口道,“小妹,你带李公子找个地方藏好,记得别进城,若有问题……”到底谁是可靠的?沈玉倾自己也不确定,只得道,“先别告诉别人这件事。”

沈未辰说道:“好。”她翻身上马,对李景风道,“上来吧。”说着伸手要去拉他。李景风连忙摇头说“不用”,右脚先踩上马蹬,想起上回的经验,连忙换了左脚,翻身上马。

沈未辰笑道:“你扶着马鞍,我走慢点,别摔着了。”李景风应了声是,沈未辰轻轻踢了一下马肚,慢步去了。

沈玉倾转头问小八道:“你又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小八指指福居馆,道:“进去聊吧。”

※※※

沈未辰载着李景风从易安镇绕到新驰道上的新安镇。沈未辰问道:“你家住哪?要不要回家拿点东西?”

李景风脸一红,道:“我就住客栈仓房。”

两人正要离开易安镇,李景风忽地喊道:“沈大小姐,停一停!”

沈未辰不知他用意,勒住了缰绳。

李景风下马,望向镇中一间民居。

沈未辰疑道:“怎么了?不快些走,怕有敌人追来。”

李景风犹豫良久,道:“我有点事,对不住。”说完,像是鼓起极大勇气般,向那民居奔去,敲了门。

沈未辰不知他要做什么,过了会,只见一名少年开了门,不多时,又一名中年妇人牵着个孩子走到门口。只见李景风神色黯然,那中年妇女忽地嚎啕大哭,揪住李景风不住捶打,那少年也不断推攒李景风,李景风只不反抗。沈未辰甚是讶异,她距离较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到那妇女的哭喊声,正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很快,那妇女牵着小孩,门也没关,跟着那少年离去了。

李景风低头走来,沈未辰见他衣服被撕得破烂,脸上红肿一块,猜到是怎么回事,道:“门派会派人通知她的,你不用自己去招惹尴尬。”

李景风摇摇头,道:“跟门派的人比起来,我还算个熟人。”沈未辰一愣,见他眼眶泛红,也不禁黯然。

李景风接着道:“掌柜的死在我面前,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拉着他了……”

“你尽力了。”沈未辰安慰道,“那杀手武功很好,你救不了掌柜的。”

李景风重又上马。沈未辰等他坐稳,道:“新安镇有间客栈,我带你去。”说罢继续赶路。

※※※

朱门殇一进大牢就把鞋袜脱了,盘腿坐在地上,道:“你也把鞋袜脱了吧。”

谢孤白靠坐在墙边,笑道:“为什么?”

朱门殇道:“前几天下过雨,牢里湿气重,我猜咱俩得住上一阵,你穿着鞋袜,闷出气味来,咱俩都不好受。”

谢孤白笑道:“听你这话,像是坐惯牢房似的?”

“我是个粗人,怕你这娇滴滴的公子不习惯。”朱门殇想了想,还是不懂谢孤白主仆冒着被牵连的危险扯进这桩事来干嘛,忍不住向谢孤白勾勾食指。

谢孤白挪了位置,坐到朱门殇身边。朱门殇低声问道:“都到这境地了,你也别装模作样了。说说看,你们趟这浑水干嘛?”

谢孤白沉思片刻,神情庄重,也跟着压低声音问道:“如果说出来,你能保守秘密?”

朱门殇忙点头:“当然能!我谁也不会说!”

谢孤白点点头,嘴角上扬,直把眉毛都笑弯了:“其实,我也能。”

朱门殇把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

※※※

沈玉倾走入福居馆,见四具点苍门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心想:“他们可没料到来抓个店小二,竟丧命在此。”他将倒在门口的掌柜尸体搬进屋内,以免他横尸在外,吓着附近邻居,又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八径自走入后堂,找了个小炉,煮了一壶水,拿了茶叶与茶杯,并着火炉一起带出。

“舍妹与我手足情深,有什么话,不用避着她。”沈玉倾道。

“这件事就不能说给她听。”小八倒了茶,说道,“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藏起凶器了。”

“喔?”昨天还不知道的事,怎么今天就知道了?这古怪伴读,装神弄鬼倒是跟他主人一模一样。

“我先说结论。”小八取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壶中,又用热水烫过杯子,将滚水冲入,茶叶在壶中漾开,逐渐舒展。

“最快后天,诸葛然会来青城,就这件事兴师问罪。”

点苍副掌门诸葛然?这不可能!沈玉倾心想,不过就是个使者,又是夜榜杀人,到底与青城何干,要劳动诸葛然这个点苍二把手亲自前来问罪?再说,即便飞鸽传书,恐怕也得今天点苍才会得知消息,就算星夜兼程,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到。

“这事一层包着一层,层层叠叠,才让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我先问公子,你怎么得知夜榜在此行凶的消息?”

沈玉倾想了想,道:“夜榜在九大家都有暗桩,想当然耳,为了反制夜榜,九大家也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密探。一名密探在贵州查到可疑人物,循线听到了这桩交易,说有人出了五百两买点苍使者的命。”

“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小八道,“若是私仇,这价未免高过头了。再说,如果是使者的私仇,又何必挑被保护得最严密的出使期间下手?若不是私仇,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沈玉倾静静听着,道:“原本我也以为这是针对点苍或者青城的刺杀,只是目的为何仍不清楚。”

“方才公子说密探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认得人?可有抓到人?”

“大网捕鱼,百密一疏,让对方跑了。”想到这事沈玉倾便有些懊恼,若当日抓到人,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消息本来就是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不放出,你怎会来福居馆等人,又怎会放走使者?”

沈玉倾沉吟半晌,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于是道:“你的意思是,雅爷故意要我出丑,排下这事?”想起大伯这几年的冷淡与威逼,是有这个可能,要不谁会用五百两重金请来箭似光阴这等人物刺杀一个使者?

“雅爷急于结案也是为此,这是他的视野。”小八为沈玉倾倒了茶。

这就是小八支开小妹的理由,但这又与诸葛然无关。沈玉倾问道:“这件事又与点苍有什么关系?”

“公子能保证,知道这暗杀秘密的人只有你们?如果诸葛副掌也知道了呢?”

“他早就在等使者被刺杀。”小八淡淡说着,毫无波澜,“如果使者平安抵达青城,那便无事,若是死在半路,那他就有理由来青城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只为一个使者?”沈玉倾不信。

“还有这群人。”小八指指地上四具点苍门人的尸体,“他们来查案,却横死在这,你说,杀手是谁派来的?”

沈玉倾不可置信,说道:“难道是点苍自己买的杀手?”

小八道:“使者在青城遇刺,查案又被灭口,这足够借题发挥了。如果诸葛然又查出那支箭就在青城……”

“你说过那是栽赃嫁祸的好物,算不上铁证。”沈玉倾道,“就算在青城找到了,也可能是栽赃。”

“如果那真是能指认凶手的铁证呢?”小八问,“比如一个抵赖不了的证物?”

“那凶手早就毁掉了。”沈玉倾道,“如果拿走箭的人真是凶手,没有凶手会把证据留下。”

“你上过山。以琴杆为箭,能一箭中的射杀使者,当真惊世骇俗。”小八道,“如果琴杆里头藏着一支乌金玄铁呢?”

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沈玉倾想通了,箭似光阴能以琴杆为箭,不仅前进后出射杀使者,还在车厢上撞了一个凹槽,并不是因为他功力通天,而是因为就跟小妹的峨眉刺一样,箭身里藏着一根乌金玄铁条。所以凶手才要收回那支箭,如果那支箭被发觉,青城就坐实了刺杀使者的罪名。

“诸葛然猜到了这事,早守在边界,只等消息一来,他们就动身,最迟后天就会到青城。

“既然如此,你们当初为何还要帮夜榜?”沈玉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动怒,但仍隐忍着。

像是察觉了他的怒气一般,小八道:“你真以为那刀客出现在客栈就为了杀这四个小喽啰?”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小八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箭似光阴治不好眼睛,出了这客栈,刀客杀的人就是他。从他身上的琴里能找到乌金玄铁,那是沈家独有的宝物,你说,到时要怎么分辩?”

沈玉倾突然觉得有些发寒,他明白不知不觉中,青城已经遭了算计。

“威逼青城答应点苍的条件,这是诸葛然的视野。”小八道,“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小八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着:“如果真能抓到凶手,你们交不交?”

沈玉倾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