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指路(1/2)

昆仑八十五年秋,八月

自群芳楼至丐帮抚州分舵只有几里路。抚州分舵是个三进大院,门口右侧挂着串铜铸皮袋,共有七口,相互交叠,远望状如葡萄串一般。

杨衍不太懂江湖规矩,也不明白这七口皮袋的意思。他走进大院,还没绕过影壁就听到赌博的吆喝声。中庭里放着一张大方桌,五六名劲装壮汉正推着天九,一旁地上搁着几把刀剑,显是这几人的兵器。这景况,杨衍在父亲的工地上见多了,赌到兴头上的赌客往往对周遭毫无所觉。

他初入江湖门派,心里有些不踏实,又看了看周围,两侧多是掩上的房间。几扇房门开着,里头都不见人影,料是办公的地方,里头的人都出来赌博了。

那推排九的庄家浓眉大眼,一张四方脸,下颚留着一小撮胡子,见有人进来,把牌一推,问道:“小兄弟,有事?”

杨衍道:“我叫杨衍,家里出了事。”

众人听到杨衍的名字,都吃了一惊。一人道:“你就是杨家的灭门种?”另一人道:“怎么来这了?”

庄家翻倒面前的天九牌,骂道:“操娘的不玩了!崇仁县那群废物,翻了整县找不着,让人家找上临川来了,操!”

丐帮众人纷纷拾起刀剑,收拾赌具,各自回房。当中一名有着古铜脸色和老鼠耳的青年上前道:“我叫殷宏,抚州巡守,三袋弟子。你跟我来。”

殷宏领着杨衍走到一间房里,请杨衍上了座,问道:“肚子饿不饿?巷口有间麻鸡汤面,可好吃了,我给你买一碗?”

杨衍见他殷勤,受宠若惊,忙起身道:“不用了。”

殷宏道:“眼下抚州最有名的就属大鸡小鸡,大鸡在群芳楼,小鸡就是崇仁麻鸡,不吃可惜了。”

杨衍心想:“我就住崇仁,麻鸡难道还吃得少了?”他不想耗时间在客套上,便道:“那多谢殷大哥了。”

殷宏出去后,换方才推庄的那名四方脸小胡子走入。杨衍有些紧张,站起身来,那人忙道:“坐着就好。”

那人拉过椅子坐在杨衍对面,道:“我姓梁,单名一个慎字,六袋弟子,是抚州的刑堂堂主。你家的事我听说了。先陪个礼,崇仁分舵一直找不着你,却不知你怎么来了临川?”

杨衍道:“我听那人是北方口音,就一路向北,想找仇人报仇。”

梁慎道:“原来如此,杨兄弟见着了仇人?”

杨衍点点头,梁慎道:“好极,好极!”他看着杨衍,想了想才问道,“当日杨家发生了什么?若你觉得不舒服,说个大概便是。”

杨衍正要开口,却一时语塞。他每想到当日情景便心如刀割。朱门殇与他相处时从来不问细节,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诉说家中惨案,话到嘴边便觉内心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性格刚硬好强,忍了一会才开口,梁慎也不急,只是静静等着。杨衍将当日回家后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说到杨珊珊自刎时,终于止不住眼泪,掩面啜泣。

梁慎只听得血脉贲张,怒火上涌,骂道:“操他娘的!操!这狗娘养的,该死!”他一巴掌拍在桌上,用力甚大,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显是怒气非常。

杨衍道:“我后来打听到,他们一个叫石九,一个吴欢,都是华山派的。还有个带头的,我不知道叫什么。”

梁慎一愣,皱起眉头道:“华山派的矮虎石九?”

杨衍道:“矮虎?他是不高,比我还矮一点。”

梁慎又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杨衍道:“他们放我走的。”

梁慎问:“放你走?”

杨衍道:“是,他们杀了我爷爷,我爹跟我娘,还有我姐姐和小弟,然后放我走。”

梁慎站起身来回踱步,一面叹气,像是遇到极大的难题。杨衍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梁大哥,怎么了?”

梁慎欲言又止。杨衍看他面有难色,不由得心底一沉,问道:“丐帮能不能帮我报仇?”

梁慎道:“丐帮辖内凡有杀伤,我们都是要管的,有强人灭人满门,那更是要管。崇仁县那些废物,早晚把他们革了!只是……”

杨衍忙道:“只是什么?”

梁慎道:“没事……杨兄弟你一家死得这么惨,丐帮自会给个公道,你且先回家,我们即刻抓人,就不信他能上了天遁了地!”旋即一拍胸脯道,“若找不到人,我们也发通缉,请华山缉拿归案!”

杨衍心中起了疑,说道:“我家没了,没地方可去,我在附近找个地方落脚等消息。”

梁慎道:“人海茫茫,哪这么快有消息?杨兄弟还是先回去,好好过日子,等找到仇家,自会通知你。”

杨衍道:“他们昨天还在临川,有人见过,你们现在快去找。”

梁慎道:“好,我们即刻去找。那杨兄弟……兄弟我还有事要忙,找着人了自会通知你。”正要走,杨衍问道:“你还没问我住哪,找着了仇家,去哪找我?”

梁慎道:“我一个刑堂堂主,用得着记一个住所?你找着了落脚处,再来通知,自然有人会记。”

这话在理,杨衍信了。梁慎离去后,殷宏端了碗汤面进来,说道:“面来了,杨兄弟快些趁热吃。”

杨衍不想拂他好意,将面吃了,又问道:“梁大哥很忙吗?”

殷宏道:“忙什么,大伙没事干都在推牌九了。杨兄弟,你家人死得惨,我们大伙都同情。那日消息传来,大伙很激愤,四处搜查凶手,前几天还抓了个嫌犯过来审问。那人说他啥都不知道,我们见他胆子小,武功差,不像是个杀人的,将他放回家中,派人暗中监看。”

杨衍问:“谁?”

殷宏道:“姓秦,名字忘记了,有个数字的。”

杨衍急道:“秦九献?!”

殷宏道:“对对对,就是他!”

杨衍听闻秦九献的名字,顿时怒上心头,突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熟悉背影,不正是秦九献?那日他贪生怕死,想不到事后竟也讳莫如深,对当日之事全然假作不知。

杨衍道:“那日他也在,亲眼所见,怎么能说他不知道?”

殷宏道:“他也在?有这回事?”

杨衍道:“那废物在我爹被杀时来到我家,被仇人打了一顿,夹着尾巴逃了!”

殷宏道:“梁堂主怎么说?”

杨衍道:“他要我回家等消息。”

殷宏道:“那你就回家等消息呗。”

杨衍摇摇头道:“我留在临川。那仇人没走远,要找很快。”

殷宏道:“你跟我说说他们样貌,我也帮你找。”

杨衍心下感动,正要说时,殷宏喊道:“等等!”他出去一会,拿了笔墨纸张回来,说道:“我记性不好,你说,我画下来。”

杨衍道:“殷大哥还会画画?”

殷宏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画着玩。你说,我画。”

杨衍把石九、吴欢连同那黑袍人的样貌细细说了,殷宏就着杨衍的形容画了图,虽不说维妙维肖,但特征都有,对着图像找,八九不离十。

殷宏道:“等我把这图画个几十上百张,先在临川分贴,再送到各分舵去,不信找不着人。”说完拿着图像离去。

杨衍在屋内等了许久,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慎回来见到他,惊讶道:“你怎么还在?不是叫你回家等消息了吗?”

杨衍觉得尴尬,回道:“我在这附近等消息。”

梁慎仍是劝他回家,杨衍不肯。眼看时近黄昏,杨衍身上银钱不多,抚州分舵又不收留,他就在左近挑了个最破的客栈住了。

第二天一早,杨衍又去丐帮,梁慎只说已经派人找,暂无消息。就这样,每日里,杨衍一早便去丐帮等消息,转眼已过十余日,眼看盘缠将尽,他越等越是心焦。

杨衍别无他法,只好在附近打些零工,只是入不敷出,难以支持。又过了七八日,他再去丐帮询问,仍是一样答复,杨衍怒从心起,不由得大骂起来。梁慎只是不语,劝了他两句,自行进去。

杨衍觉得委屈,却也无可奈何,正要离去,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杨衍转头,原来是殷宏。

殷宏道:“杨兄弟,走,我请你吃面。”

杨衍见是他,想起他对自己的照顾,点点头道:“好。”

殷宏带着杨衍到了面摊,点了两碗麻鸡汤面。这几日食不果腹,杨衍委实也饿了,唏哩呼噜地大口吃了。

殷宏看着他,问道:“杨兄弟,盘缠还够吗?”

杨衍低着头道:“我在附近找些活干,还能支撑。”

殷宏道:“杨兄弟,我劝你一句,回家去吧。”

杨衍抬起头,盯着殷宏问:“殷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丐帮不帮我了吗?”

殷宏犹豫半晌,跟店家要了壶劣酒,自顾自喝了。杨衍见他不答,更是起疑,又再追问。

殷宏喝了两杯,满脸通红,说道:“不瞒杨兄弟,我有个妹妹,也有个弟弟,谁要是动了他们,我就跟谁拼命。所以,杨兄弟的心情我是懂的。”

杨衍心想:“这时候你跟我说这干嘛?”

殷宏又斟了杯酒,仰头喝下,叹了口气,像是要壮胆色,然后才说:“杨兄弟没发现城里没贴我帮你画的画像?”

杨衍道:“早就发觉了,只道是殷大哥太忙忘了。”

殷宏道:“这种事能忘吗?我殷宏虽不是什么大侠,但这种……这种天杀的丧门事不上心,不就成了畜生?”

杨衍见他说得蹊跷,心底一沉,道:“丐帮真不帮我?”

殷宏道:“不是不帮,是真心帮不了。”他涨红了脸,叹道,“我知道杨兄弟你难过。我见你日日来丐帮,又帮不上忙,看了也难过。梁堂主要大家别理你,日子久了你撑不下去,自然会回乡,日子一天天过,那心渐渐淡了,就没事了。”

杨衍怒道:“不是说江西都归丐帮管?不是说灭门绝户是大事?怎么现在又说管不了?”

殷宏道:“那一日你走后,梁堂主就说这事难办。你知道那石九……他可是华山派的人,外号叫矮虎。华山,那可是九大家啊。”

杨衍冷笑道:“我懂,整个江西都归他们管,他们爱杀谁就杀谁,是不?”

殷宏道:“兄弟你不在江湖混,你不懂。华山掌门严非锡是个厉害角色,这且不论。江湖上谁都知道华山严家最是记仇,有道是‘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只要站住理,华山派也得乖乖交人。”

杨衍怒道:“难道我家站不住理?”

殷宏道:“堂主说,有九大家这么大的后台,又照规矩办事,多半是立过仇名状的。有仇名状,各门派就不好过问了。”

杨衍怒道:“难道我一家就这样白死?”

殷宏低下头,叹口气道:“堂主说,发仇名状乃是两家私斗搏杀。你不会武功,就算石九不能杀你,你也奈何不了他,与其这样活得辛苦,不如回家乡过日子。他知道你听不进去,所以拖延这段时间,让你缓缓怨气,想通了再让你回去。”

杨衍怒气更甚,大声道:“我他娘想不通这狗屁道理!”

殷宏道:“我知道这不是个理,但是……但是……杨兄弟,你这仇是报不成了。真个的,我觉得愧对你,今天瞒着堂主出来见你,是不想你白费心力。你日子也难过,这点钱……”

殷宏掏出几钱银子,道:“我也不宽裕,能帮的就这些,够让你回崇仁。”说完,他偏过头去,不敢再看杨衍。过了一会,见杨衍没收,他又回过头来道:“杨兄弟,你就收了吧……咦?”他一转头,才发现杨衍已不知去向。

杨衍怒气冲冲回到客栈,掌柜的正在等他。他已欠了三天房钱,一照面顿时气馁。掌柜的说道:“杨公子,你已经欠了三天房钱,今天再不交,我这可收留不得你了。”

杨衍道:“再宽限几日好吗?我找个工做,还这几天房钱。”

掌柜的摇头道:“不行,你今晚没把帐清了,就不用回来了。这三天算是优待你,你自个走吧。”

杨衍再三拜托,掌柜的只是不允,杨衍无奈,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掌柜的,你知道悦丰赌坊在哪吗?”

掌柜的皱眉道:“悦丰赌坊?哪个悦丰赌坊?”

杨衍听他话里有文章,忙道:“愉悦的悦,丰收的丰。”

掌柜的道:“这名我都几十年没听过了,不是老临川人还不知道呢。”

杨衍大喜,心想若找到这赌坊,或许会有关于家门的线索,忙问道:“在哪?在哪?”

掌柜道:“早几十年前就没啦。后来开了富贵赌坊,就把悦丰给关了,原址被旁边的喜来当铺盘下,现在前门是当铺,后院是他们一家子住的屋子。”

杨衍一听这话,心顿时凉了一半。他仍不死心,问了地址,恰恰就在客栈附近。

※※※

喜来当铺就坐落在一条无头巷的尾端,周围行人稀少,会经过的多半不是住户就是来典当的。

到当铺的人总不想被人看见,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若说以前这当铺是开在赌坊旁边,也难怪后来的主人有财力买了赌坊那块地,毕竟是占了地利。

悦丰赌坊果然没了,看那纸张,破损陈旧,用力一捏就往下掉渣子,杨衍平常都不敢轻易展开,瞧着也是几十年前的老事物了。当中或许有故事,但父亲留着它,也就是留个念想,现今物是人非,早不该抱有指望。

至于仙霞派在哪?他问过丐帮的人,梁慎说没听过,殷宏帮他打听,也说武林中并没有这个门派,怕不是早灭了。

是啊,早灭了,跟自己一家人一样,早全灭了,或许那对头找上的就是自己家这个仙霞派。

此时杨衍身上既无银两,回丐帮恳求也无用,报仇无望,该当如何?他摸摸自己身上,只剩下那面仙霞掌令。这令牌外金内银,掂着有数两重,若拿去典当,对现在的他可说是一笔巨款。但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关乎他的身世,之前他宁愿挨饿受冻也没打过令牌的主意。现而今……

杨衍想起朱门殇说的话,每件事都得考虑过后再做。他绝不愿回家,就此放过仇人,如果丐帮不愿帮忙,就只能靠自己。

学武,眼下只有这条路。对方既然不能杀自己,只要自己练成武功,总有机会一试再试。但到哪学武?丐帮是不成的。他听说过的门派不多,九大家当然是首选。哪个门派武功最高,少林武当吗?但少林武当那些绝学习练起来想必时日久长,要是报仇之前仇人就死了,岂不白忙一场?唐门擅暗器毒物,入门可能最易,但四川贵州却是最远,且人家愿不愿意收他还是问题。

不管怎样,路费是必须的。剩下的,再打听吧。

杨衍站在喜来当铺前,犹豫再三,正要入内,突然听有人喊道:“一日保镖,平安到府!”杨衍闻声回头,见一个老头正坐在斜对面不远处,苦着一张脸,仰头看着半空,疑惑道:“我那布幡哪去了?”又喊道,“一日保镖,平安到府!”

那老头见杨衍望向自己,笑了一下,问道:“小兄弟赢钱了吗?要不要请个保镖?平安到府!”

保镖行当谁没听过?可看这老头年纪,该是雇保镖,而不是当保镖吧?杨衍忙道:“不用了。”

此时,巷子里除了杨衍与这老头外别无旁人,老头像是找着了伴,起身走了过来,又弯腰哀声,像个乞丐般求告道:“救苦救难活菩萨,有舍有得天保佑,残羹冷饭饱一天,三文两文救命钱。大爷,施舍点,好不?”

杨衍细看那老头,约摸八十年纪,脸上满是皱纹污垢,一头白发白须灰黄邋遢,下门牙没了,说话漏风,含浑不清,一双老眼浊而无神,不时眨动,若只看这张脸,确实引人同情。

然而细看时,那老头虽然全身脏污,湛蓝腰带上却挂着一枚翠绿玉坠,一身黄衫锦袍,上绣福禄神仙,杨衍在宝庆号看过一尺三百钱的蜀锦都没这料子漂亮。杨衍不懂行情,但知就这身行头怕不得要个七八两银子了,这样一个富贵老人竟来讨钱?

杨衍说道:“老爷爷,你别拿穷人寻开心了,我还得靠你周济呢。”

老头呵呵笑道:“大爷真会开玩笑,拿叫花子寻开心。我真就要几文钱,大爷,给点吧?”

杨衍本不欲理他,那老头只是纠缠,语气恳切,若不是一身行头太过招摇,杨衍还当真信了。杨衍虽不信他困苦,却是禁不起他闹腾,又想起爷爷,心想:“我都要饿死了,横竖不差这一点,且给他几文,看他怎样。”于是掏出三文钱,递给那老头道:“爷爷,就这么多了。”

老头不住行礼道谢,转身就走。原来他是专门来坑这几文钱的?杨衍见他离去,莫名其妙,又望向当铺。谁知刚转身,那老头又来搭他肩膀,说道:“救苦救难活菩萨,有舍有得天保佑,残羹冷饭饱一天,三文两文救命钱。大爷,施舍点,好不?”

杨衍又好气又好笑,此时他已看出这老头年老痴呆,许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不知怎地竟然当街行乞,只得道:“老爷爷,您刚才讨过了。”

那老头摸摸头,问道:“讨过了?”

杨衍索性把怀中剩下的二十几文通通掏出,交给老头道:“就剩这些,没了。”

老头问:“没了?”

杨衍掏出干瘪的钱袋,打开来对着老头说道:“一文不剩,得去当铺了。”

老头抬头看看,果然看到当铺招牌,点点头道:“穷到要进当铺还肯施舍,大爷心肠真好。这样吧,兄弟交你这个朋友。”说着揽住杨衍肩膀拍了两下,力道厚重,差点把杨衍拍趴下。杨衍忙站稳身子,见老人年过八旬,当自己爷爷都绰绰有余,竟然自称兄弟,不禁好笑,心想:“他这身行头,若是落单,遇上歹人只怕遭殃。”于是苦笑道:“老爷爷,你别捉弄我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家。”

老头道:“乞丐自然是四海为家。对了,你知不知道群芳楼怎么走?我绕来绕去也找不着……”

杨衍讶异道:“群芳楼?”

老头呵呵笑道:“是啊,春姨跟我可好了!走,我带你去找姑娘!”

杨衍苦笑道:“老爷爷别闹了!你有钱,我可没钱!再说,我刚从那出来呢。”

老头吹了吹胡子,道:“别老是爷爷爷爷的叫,我是长得老,年纪可不大,才二十五而已!你年纪小,叫我一声大哥就行。你没钱不要紧,走,去悦丰赌坊!”

杨衍乍一听到“悦丰赌坊”四字,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以这老头年岁,他年轻时这当铺地头还是悦丰赌坊的,知道也不奇怪。这老头糊涂,想必是以为悦丰赌坊还在呢,想到这里,便道:“爷爷你糊涂了,悦丰赌坊早关门啦,听说现在城里最大的赌坊是富贵赌坊。”

老头翻了个白眼道:“就说别叫我爷爷了,叫大哥!”

杨衍无奈改口:“大哥,悦丰赌坊没啦。”

老头疑道:“没了?我昨日还去过,怎么就没了?”

杨衍道:“真没了,不信你看看,这不都变成当铺了?”

老头抬头看着喜来当铺的招牌,又四顾看了看周围,摸着后脑勺疑惑道:“怪了,怎么变成当铺了?”

杨衍问:“老爷爷你去赌坊干嘛?”

老头道:“叫大哥!乞丐要了钱,不是嫖就是赌,还能干嘛?”

杨衍摁着头,只觉头疼,叹了口气道:“大哥要是有赌有嫖的钱,你借点给我当路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头问道:“你没钱?”

杨衍道:“钱都给你了,哪来的钱?”

老头点点头,道:“说得有理,那我教你挣钱。”

杨衍一听,顿时起了希望,忙问道:“怎样挣钱?”

那老头伸手抓住杨衍衣服,用力一撕,将他衣服撕破。杨衍吃了一惊,叫苦不迭,骂道:“臭老头,我给你钱,你反而撕我衣服?!”那老头又看了看,道:“还差一点。”蹲在地上抓起两把泥沙,在杨衍脸上身上乱抹。杨衍不住躲闪,仍被抹得一身脏污,那老头这才点点头道:“这样就行了。”

杨衍怒道:“我就这身衣服了,被你撕破,你得赔我!”

老头道:“你不是要钱?来,兄弟教你挣杵儿的法门。”

杨衍道:“你要带我当乞丐?”

老头问道:“当乞丐不好吗?”

事到如今,杨衍当真哭笑不得。自己到底交了怎样的华盖运,刚跟朱门殇分别,又遇到这样的怪老头?只得道:“行,老……大哥,我跟你一起当乞丐,你住哪,先告诉我吧?”

那老头道:“跟我来,待会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杨衍不放心老头,只得跟着他。刚出了巷口,那老头拦住一名少妇要钱,少妇绕了开去,那老头又接连拦了几个人,指使着杨衍照做。杨衍脸皮薄,想方设法拒绝。那老头东走西走,全无方向,杨衍只盼他家人快点寻来,将他接走。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老头又拦住两名青年。那两人见老头乞讨,勃然色变,骂道:“老头子,不要命了吗!”

老头摇头道:“只要钱,不要命,大爷,好心给点。”

一名较高的绿衣青年问杨衍:“这是你爷爷?”

杨衍不想解释,只道:“我爷爷老糊涂了,请勿见怪。”

高个青年道:“你爷爷老糊涂,你可不糊涂,丐帮辖内不许‘沿门托’,这你也不知道?”

杨衍不解道:“什么是沿门托?”

两名青年看见老头身上的绿玉腰坠,互望了一眼。高个子道:“不懂规矩没关系,罚过就懂了。”说罢伸手便去摘老头的腰坠。

杨衍喝骂道:“干什么!”伸手去推那青年肩膀。那青年左肩一缩,避了开来,竟是学过武的,随即右拳挥出,直打向杨衍面门,骂道:“找死!”

杨衍见他拳头挥来,稳了马步,右手剑掌探出。他来来去去只会那招枯木横枝,顺势戳向高个青年腰间。这招本是他练熟的,那青年又料不到他会武功,竟一击得手,将那青年打退了几步。只是他几无功力,那青年只痛不伤。

高个青年吃了一招,腰间疼痛,骂道:“狗杂种还会功夫!”

老头拍手赞道:“好一招仙人指路!”

杨衍道:“爷爷,这招叫枯木横枝。”

那老头吹胡子瞪眼,骂道:“少胡说!仙霞派的仙人指路,我会不认得?”

杨衍惊问道:“老爷爷,你听过仙霞派?”

老头道:“废话,谁没听过?”

杨衍惊诧,未及细问,高个青年抢上一步,一拳向他打来。杨衍堪堪闪过,肚子便挨了一脚,痛怒交加,猛地一拳挥出,高个青年急急避开,又在杨衍肩头推了一把。杨衍又是一招枯木横枝,那高个青年明明见过,偏偏闪不开,又挨了一掌,登时大怒,一连串快拳套路使出。杨衍认不得这是什么拳法,遮挡不及,吃了几记重拳。

饶是如此,杨衍却不屈服,凭着一股血性,盲拳乱挥,拳拳用力。以他功夫,若是见招拆招,根本毫无胜算,似这般乱打乱挥,高个青年反倒不知如何反应,几番遮挡后,下巴挨了一记重击,不觉生了怯意,想要退开重整架势。哪知杨衍低吼一声,拳如雨下,照着头脸身体一通乱打,高个青年只是遮挡。杨衍正打得兴起,突然腰间一痛,摔倒在地,原来是那矮个青年突施偷袭。两人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杨衍抱头缩腿在地上打滚,他性格最是刚烈,越是欺负他,他越是血气上涌,誓要反抗。他同朱门殇分别后另买了一把短匕,此刻伸手入怀,正要掏出,那老头突然抢上,压在他身上大喊:“别打我兄弟!”那两名青年收势不住,老头挨了几下,不住叫疼。

老头压在杨衍胸口上,杨衍掏不出匕首,怒喝道:“别打老人家!”两名青年怕老人年老体衰,三两下真给打死了,又怕惊动路人。那高个的抢了老头身上的绿玉坠塞入袖袋,转身就跑,杨衍破口大骂。两人去得远了,杨衍忙扶起老头道:“爷爷你没事吧?”

老头道:“没事,没事。兄弟,你有没有受伤?”

杨衍脸上两块淤血,身上挨了几下,亏得他年轻力壮,没伤到筋骨,当下拍拍老头身上的灰尘,道:“可惜了您的玉腰坠。”

老头说道:“傻小子,什么玉坠?”

杨衍指指老头腰间,不由一愣,只见那玉坠仍稳稳系在老头腰带上,莫非自己方才看走眼了?

老头问道:“怎么了?”

杨衍道:“没事。老爷爷,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老头道:“说好几次了叫大哥!再叫我爷爷,我生气了!”

杨衍莫可奈何,又想起他之前提起仙霞派,忙问:“老爷爷你知道仙霞派?”

老头一脸狐疑地反问道:“仙霞派?”

杨衍道:“就这个啊。”说着又比划了一回枯木横枝。

老头恍然道:“喔,仙人指路,仙霞派!这老头子当然认得!你是仙霞派的弟子?怎么这等不济事?刚才人家用易家堡的六合拳打你,你用仙霞派的翻云掌卸他上路攻势,拆了他左手肩骨就是。下手轻点,使一招云起浪涌,打断他几根肋骨也行。”

杨衍又惊又喜,忙问:“老爷爷你懂仙霞派的功夫?你是仙霞派的人吗?”

老头子呸道:“大哥还不至于恁地没出息,仙霞派这等功夫顶个屁用!”

杨衍失望道:“仙霞派的功夫很弱吗?”

老头道:“是不怎地,看你不就知道了?”

杨衍道:“我没学过仙霞派的功夫。老爷爷,仙霞派在哪?”

老头道:“你自己门派在哪不知道,反来问我?”

杨衍道:“这招是我爷爷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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