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01)(1/2)

合卺(01)

宾客散尽之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谭如意未曾想结个婚如此让人精疲力竭,耳朵里似是装了一台混凝土搅拌机,轰隆隆响个不停。

眼看着最后一批客人也在沈自酌的陪同下走出了大门,谭如意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刚从水底捞出来,骨头缝里都渗着疲惫。

她一手撑着桌子,将脚从逼仄的高跟鞋里拿出来。

站了一整天,脚肿得麻木,此刻脱鞋晾了片刻,方稍稍恢复些知觉。

正要将另一只脚也解放出来,忽见门口人影一闪。

谭如意吓得赶紧将脚塞回鞋中,端端正正站直了,这才抬眼去看。

沈自酌一把扯掉胸口“新郎”的佩花,随手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低声说了句:“走吧。”

谭如意立即披起外套跟上前。

她边走边低头摘掉自己别在旗袍上的花,路过酒店门口的垃圾箱时,抬手打算扔掉,抬眼望去,沈自酌正钻进驾驶座。

谭如意犹豫了一瞬,屈了屈手指,将劣质的塑料红花塞进薄呢外套的口袋,在夜色中加快了脚步。

公寓大楼电梯无人时,通常就停在一楼,沈自酌刚刚按下向上的按钮,面前的电梯就应声而开,谭如意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并无其他住客。

沈自酌已经进了电梯,谭如意硬着头皮跟进去。

她手指紧紧揪着提包的手柄,硬挺着背盯着前方,将呼吸放得极缓,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让沈自酌注意到她的存在。

然而事与愿违,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似声刺耳的鸽哨划破了寂静,谭如意忙伸手从包里掏出来,朝着屏幕上看了一眼,是弟弟谭吉打过来的。

“姐,你的行李明天给你送过来行不行?”

谭如意忙说:“行。”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我过来之前给你打电话。”

“好,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沈自酌一眼,他仍旧站得笔直,目视前方,殊无表情,好似丝毫没有受到打扰。

沈自酌进了屋,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凉拖鞋换上,径直走向浴室,边走边脱下身上的大衣,往沙发上随手一扔。

谭如意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客厅里一尘不染的白色地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沾了酒渍的红色高跟鞋,飞快往外缩了缩。

她小心翼翼退后一步,将鞋子脱下,鞋尖朝外摆在门口,扭头见沈自酌的两只鞋东倒西歪,便一并收拾整齐了。

她照着沈自酌的做法将鞋柜打开,寻了一圈却只找到另外一双男式的棉拖。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将棉拖拿出来穿上了。

谭如意将脱下的外套挂在玄关的架子上,踩着过大的拖鞋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坐下。

一沾上松软舒适的沙发,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放任自己将全身力量靠上去,长长缓缓地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谭如意条件反射似的坐正,挺直了后背。

沈自酌只围着一条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

谭如意目光扫到他光裸的上身,立即触电似的移开了目光。

沈自酌没有看她,将擦过头发的毛巾朝茶几上一扔,而后走进卧室。

片刻后,他拿着绒毯和枕头出来。

谭如意见他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不由自主站起身让出了沙发的位置。

沈自酌将枕头和绒毯扔到沙发上,抬头看向她,“我睡沙发。”

谭如意下意识地点了点,正要说句“好”,沈自酌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拉起绒毯盖在身上。

沙发很短,他搭在扶手上的腿超出一大截,绒毯也似乎小了,他使劲蹬了磴,仍有半个脚掌露在外面。

谭如意觉得过意不去,想让他回房去睡,但他呼吸均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谭如意在沙发旁静静站了片刻,屡次张口,仍是没能出声喊他。

最终无声叹了口气,脱掉脚上的拖鞋,踮着脚静悄悄走去浴室洗漱。

谭如意往脸上浇了捧热水,眯眼往毛巾架上看了一眼,看到一排挂放整齐的白色毛巾。

她不敢贸然使用,只好抽了几张面巾纸,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拿开一看,面巾纸上沾着黑乎乎的睫毛膏。

她赶紧拧开热水,闭眼使劲冲洗。

洗了半天,仍觉得脸上油腻粘稠,行李明天才送过来,而她的包里除了一只唇膏再无其他。

犹豫了半晌,只好拿起流理台上沈自酌的男士洗面奶。

洗完澡已是二十分钟之后,谭如意仍旧穿回白天的旗袍,踮着脚去关了客厅的灯,然后走去卧室。

在卧室门口,她停下脚步,朝着沙发上看了一眼。

黑暗中蜷缩着一团影子,看不分明,只有个大概起伏的轮廓。

直到此刻,她才生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实感眼前这团“影子”,今后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了。

因为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谭如意七点就醒了。

她蹑手蹑脚出去,熹微的晨光里,沈自酌蜷作一团,还没醒来。

谭如意轻手轻脚地洗漱过后,出门去买早餐,再回来时,沈自酌正站在浴室里刷牙。

谭如意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打了声招呼:“早。”

“早。”

沈自酌吐出嘴里的泡沫,咕噜咕噜漱口。

谭如意将油条和豆浆分装好了,打算再煎两个鸡蛋,结果打开冰箱一看,跟没还装修的毛坯房一样干净。

再看抽油烟机和天然气灶,都是崭新崭新的,估计沈自酌在家时从来没开过火。

沈自酌从浴室出来了,谭如意急忙出声:“沈先生,过来吃早餐吧。”

沈自酌正往浴室方向去,脚步顿了一下,朝着餐桌看了一眼,“我早餐习惯牛奶和面包,以后不用费心了。”

语气仍是平淡的,不带丝毫情绪。

谭如意怔了一下,敛起目光。

吃完之后,谭吉打电话过来,说是行李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谭吉读大二,高考比她这个姐姐考得好。

十九岁的青年,腿长脚长,立在清晨的阳光下,好似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谭如意的家庭状况,放在任何论坛的情感婚恋板块,都能让人总结出诸多的典型:有个弟弟,父亲酗酒赌博,单亲……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别人一听她有个弟弟就望而却步了,总怕她结婚以后会拿了自己小家的钱去给她弟弟娶妻生子。

谭如意心里清楚,谭吉是万万不会找她要一分钱的。

他大学第一学年是谭如意帮忙交的学费,后来拿了国家一等奖学金,就把钱全部还给了谭如意,有整有零;此后自己打工赚钱,学费生活费没向她开过一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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