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逍遥真人(求月票)(2/3)

在某个时刻,睁开浑浊一片的眼睛,他便看到了姜望。

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道:“要走了?”

他的眼睛曾经是盲的,因为要巡夜。现在不那么盲了,能看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姜望随手遥推天窗,让远处竹海的声音,变得更动人。嘴里回答道:“该看的人都看过,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是时候离开。”

“新任斩雨统帅,应该就是田安平了。”烛岁平静地道:“想来天子并非犹豫不决,只是有意让他多等。”

想起那个孽撩锁身的恐怖男人,姜望轻声道:“这等高层机密,非我能闻。”

“我也只是这样猜想。”烛岁道:“算不得机密。”

姜望道:“胡乱猜想,可不是打更人的习惯,更不是您的习惯。”

“但却是退休老人的习惯。”烛岁笑着道:“总要回忆往事,指点江山,教育后生的嘛。”

他的笑容是如此和煦。

以至于你很难想得起来,他曾经执掌打更人的样子。

姜望回想起当时在枯荣院废墟初见的印象,那白纸灯笼、破旧皮袄、佝偻的身形以及惨白可怖的盲眼,好像都变得模糊隐约,只剩下了当时的一抹惊惧,至今仍然清晰。

他明白,这是眼前这位真君的“道”……已经消失了。

“能得烛岁大人指点,是何等荣幸。”

烛岁自顾自道:“兵事堂走了一个祁笑,来了一个田安平。你本来能进,却离开。以后斩雨军恐怕才是九卒之中,最为凶险、淘汰率最高的一军。”

姜望认真道:“天子自然知道怎么用人,非我一个区区真人能够置喙。我不了解田安平,但天子肯定了解。”

烛岁点点头,不再聊这个,转问道:“你的小侍女来青羊镇,是你的意思么?”

姜望摇头道:“我对她的安排,是叫她进德盛商行,把我的份额分她三成,叫她以后从商,以这份基业过活。”

“那看来就是咱们新任博望侯的意思了。”烛岁慢悠悠道:“这小子真狡猾啊。狡于其父,猾于其祖。”

重玄浮图是堂皇之人,老侯爷重玄云波性格刚强,他们虽然都不缺乏智慧,但哪里沾得上狡猾的边!

重玄胜则是那种永远笑容满面的人,越是想杀人,笑得越无害。能在背后捅刀子,绝不绕到前面去。

姜望不想评价重玄家,轻声说道:“烛岁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当,我等会把小小带走。”

“有什么不妥当?”烛岁懒洋洋地道:“你看这拌的菜、冻的酒,新鲜的水果,干净的衣裳,上好的烟袋……哪里不妥当?”

他把旱烟袋放在小桌上,慢悠悠地坐起来,向姜望展示自己的绸衣和布鞋:“你瞧我这些新衣新鞋,都是她自己做的。很是合身。”

姜望道:“她小时候,家里人是做裁缝的。”

烛岁看他一眼,道了声:“难怪!”

姜望道:“她的手艺确实不错,更难得是很体贴您。”

“我说的难怪,是难怪她对你忠心耿耿。”烛岁说道:“谁会记得一个侍女家里是做什么的,谁会去拼命之前,还给自己的侍女安排好后路?又哪个老爷会在一个糟老头子面前,悄悄地给侍女说好话?尤其是,你已经到达现在这样的层次。”

“我可没有烛岁大人想的那么厚道。”姜望道:“她做事很勤快,也很用心,这些年让我省了不少力气。我给她的,都是她应得的。”

“别叫大人了,退休了。”烛岁说着,又瞥了他一眼:“你也退休了。”

姜望便笑了笑。

烛岁又躺回去:“我会教她一点东西,但她做侍女的天赋胜过修行,很难有什么成就。”

姜望道:“做侍女不需要天赋只需要用心。所以您看得到,她是最肯用心的人。”

“神印法让她有了跃升的可能,但也限制了她的可能。”烛岁道:“你现在也算是与真神同阶了,作为你的狂信者,上限多少能高一些——但你知道,那还是太低。”

“我当然知道您的高大,我亲眼见证您的承担。我只能说,我会继续努力,提高她的上限。”姜望道:“独孤小会是一个好徒弟,她懂得知恩图报。”

“她啊。”烛岁淡淡地道:“是个绝情的人。”

姜望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的确这话他没法反驳。他对眼前的这个老人怀有尊敬,不想以谎言相对。

因为那灰霾的过去,独孤小对这个世界毫无情感,心中并无善恶之分。迄今为止她不行恶事的唯一理由,就是她的老爷不喜欢,仅此而已。

有一天如果他不在了,独孤小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但烛岁又道:“我不在乎。”

姜望认真地道:“我会让她做一个好徒弟。”

烛岁不置可否莫名地叹了一声:“人啊,越是靠近死亡的那一天,越是喜欢回忆。我近来总是想起从前。”

想起从前就想到武祖,想到武祖就想到……呃读书。

姜望不动声色:“比如说?”

作为替大齐帝国守夜千年的打更人,烛岁知晓的秘密难计其数。在齐国成就霸业的漫长历史里,有无数的隐秘,都消隐在时光中。

姜无量、楼兰公、天子当年即位的细节,乃至于武帝生平……难得烛岁今天有谈兴,不知想说些什么呢?

烛岁慢慢地吃了一瓣橘子,才道:“早在枯荣院的那一次,我就看到,你大约是与佛宗有些缘分的。后来你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悬空寺、须弥山,乃至于洗月庵,都跟你有或多或少的牵扯,都帮过你或者被你帮过。我闻钟、知闻钟、广闻钟,你都已经见过。但我常常会想……你与佛门的缘分,真是善缘吗?”

姜望沉默片刻,说道:“善恶哪有一定之分,还不是看人怎么相处么?”

烛岁笑了笑:“也是。”

姜望又道:“您可是武祖时期的强者,在枯荣院废墟见到小子的那一次,也就几年前的事情。可算不得您的从前。”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当尽的职,我已经履尽,当行的路,我已行完。”烛岁拿起旱烟袋,叼进嘴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去吧。”

姜望安静地行了一礼,就此悄然离去。

不多时,走进来身形单薄的独孤小。

她手里端着一盅才熬好的银耳雪梨汤,进得殿内,却是愣了一下。

烛岁没有睁开眼睛,只问道:“你平时经常会通过神印同你家老爷联系?”

独孤小回过神,走近前来,把汤放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酒菜。小声但清晰地回答道:“不曾。老爷是天上的人物,做的都是大事。如无必要,我不能打扰。”

“那你怎么知道他来了?”烛岁问。

独孤小没有去想,烛岁是怎么晓得的她的‘知道’。烛岁的力量,岂她能懂?

只是诚实地回答道:“一进殿就开这处天窗,是老爷的习惯。且只开半扇,这时候竹海的声音会刚刚好。所以我想,老爷或许回来过。”

……

……

烛岁究竟想说什么?

是暗示悬空寺,须弥山,还是枯荣院?

姜望不想深听。

若是涉及前两者,他自己的关系他自己会处理。若是涉及枯荣院,免不得又绕到姜无量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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