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生死两茫(三)(1/1)

良久,秦伯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浑身伤口,躺在床上几乎不能移动的饶如卿。

他逆光站着,饶如卿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复杂情绪。她只听见秦伯昭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难言的意味,又轻如一声叹息:“小栾曲一役,你做得很好。”

饶如卿瞪大了眼。

她与秦伯昭相处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直白地夸赞她。而且经此一役,秦伯昭不可能不知道,她即使此前不存反心,这次之后也要被“逼反”;再加上此前秦伯昭执意让她“出师”,不让她再踏足自己的小院,就意味着他早已知晓了饶如卿做了些什么。

她不知道秦伯昭此话何意,接下去又要说些什么,索性就没有接口,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秦伯昭慢慢地开口问道:“饶潆。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为师再问你一次。”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饶如卿辨不清他话中的意味,却依然不作他答,坚定地回应道:“是百姓的天下。无论师父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秦伯昭深深地看了饶如卿一眼,看着她坚定的面容和这么多年未曾变过的眼神,忽然大声道了句:“好!”

就与十年前收饶如卿为徒时的那声“好”如出一辙。

紧接着,他的身形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饶如卿正想拼着力起身搀扶,却只听得他已变得虚弱不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谋逆乃是大罪。你于此事上的过错、为师在小栾曲一役中对大荣的愧,全部以我这残破之躯偿还!如卿,记着你的承诺,此后放手去做即可,无需有顾忌!”

他的嘴角渗出了细细的黑色鲜血,说到后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起来。

饶如卿意识到秦伯昭在做什么时,早已晚了。

他已经支撑不住,方才站得笔直的身子软倒下去,而饶如卿正挣扎着想起身,浑身袭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本想着用一只手支撑着爬起来,却最终失败了,又因为心急,手臂失了力气,她整个人直接滚到了床下、趴在了秦伯昭的身边。

秦伯昭在毒药的作用下,额角冷汗直冒,还剩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起一只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了句:“好孩子,为师相信你。”

饶如卿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颤着声喊:“师父……师父!”

秦伯昭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安详地闭上了眼。饶如卿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能喊出口的称谓:“爷爷!”

刚回来的慕云深便听见饶如卿那声凄恻的哀嚎,还有重物落地的声响,他飞快地推开房门,疾步迈了进来。

饶如卿还伏在秦伯昭身上痛哭,慕云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明亮的日光从窗口照在两人身上,看着饶如卿裸露在外的、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有些眩晕。

他缓缓地走进,沉默着半跪下,把趴着的饶如卿慢慢地抱进怀里。

这里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其他人,看见秦伯昭已经没了气息的尸首,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

饶如卿被慕云深抱在怀中,死死地攥着他的袖口,看着人们将秦伯昭七手八脚地抬出房内,身体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悲伤,微微地发着抖。

慕云深怀抱的温度一阵阵地透过她单薄的中衣和满身的绷带传至身上,一直瞪着大开的房门流泪的饶如卿终于稍微缓过了神,又努力地往慕云深怀里缩了缩,手依然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就像他是她与这个世界仅剩的唯一联系一般。

慕云深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地抱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送来了厨房刚熬好的粥。

饶如卿的目光看着那人从大开的房门中走进来,低着头将粥放在桌上又匆匆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原本呆滞而空洞的双眼中,忽然又恢复了清明。

慕云深就听见饶如卿在他怀中,用低低的、嘶哑的声音问道:“我爹呢?我哥哥们呢?景迢呢?空澄呢?我还有一个师父呢?这些天里,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她的身子又开始发起抖,连带着声音也抖起来,“都告诉我。”

慕云深低头看向她的发顶。

他双臂使了力,将饶如卿从地上抱起,又放在了床上,正要转身,却发现饶如卿还死攥着他的袖子不放,目光中带着倔强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她如此骄傲,何曾这样看过他?

慕云深心疼得厉害,手覆上饶如卿攥着他袖子的手,温柔地将它拉了下去,轻声道:“我去拿粥,你用完膳我再全部告诉你。”

他言语中的温柔笃定终于让饶如卿松了力道,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慕云深从桌上取来刚熬好的药膳粥,一勺勺吹凉了,合着小菜给饶如卿喂进口中。

她很顺从地一口口吃着,也吃得有些急。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这碗粥见了底。

慕云深把碗放回桌上,擦了擦手,这才又坐回床前,伸手握住饶如卿的手,又拨了拨她的鬓发,才垂下眼:“你想从哪里听起?”

饶如卿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慕云深叹了口气。终于慢慢地道:“景迢出了小栾曲之后,带着莱洋一万军队,将阁主令和虎符交给我,自己先赶往了小栾曲。途中被虞皓的人发现,受了重伤;之后被秦老先生设法带了出来,现在也在此处,虽然还在昏迷,但是情况还算稳定。”

“镇国侯在东境与夷人周旋,第一战大胜,已经夺回了一座城池,现在正与夷人对峙。”

“大郎……还是中了蛮人的伏,重伤,还未醒。但其副将有为,大挫了趁此进攻的蛮人锐气,南边战事暂时处于胶着态。”

“二郎、三郎已经安全到达平昌,与先一步赶到沂州的侯府妇孺汇合。”

“而我,赶来得还是晚了些。我赶到的时候,虞皓的军队正处于内乱之中。”他顿了顿,“你应当猜到了是谁的手笔。”

他没有抬眼看饶如卿:“就这样。”

眠梦离说

这一部分写得很难受也很卡,每天都想着要不摸鱼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