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多事之秋(四)(1/1)

赵贵妃见状,立刻扑在了皇帝脚下:“陛下!陛下息怒,太子怎么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呢?定然是小人谗言罢了,还请三思啊!”

皇帝双眼通红,已然听不进赵贵妃的话,他正处于暴怒之中,耳畔嗡嗡直响,丝毫不顾还趴伏在地,声音凄恻的赵贵妃,自顾自地提剑出门,直往东宫而去。

没人见过这样的皇帝,当然这一路也不可能有人敢拦他。

他便这样一路走进了东宫。

夏日的阳光刺眼得很,路不远也不近,他的脚步却有些虚浮。皇帝头上的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心头的火气不减反增,腾腾地灼烧得他喘不过气。身后是不敢离得太近追着他跑的线人和几个侍从,至于赵贵妃只是一脸惊惧之色,趴在殿内未曾起身。

皇帝一言不发,径直踏进东宫,东宫里的侍卫和宦官、侍女们都被吓得后退的后退,下跪的下跪,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来。

也起身并不久的虞源,听到外头有奇怪的响动,隐隐还有一叠声的“见过陛下”,唤了几声崇德,也没有人应声,便有些奇怪地从书房内走向正殿中。

然后他与提着剑,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一般的皇帝正打了照面。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显得有些陌生的父亲,只来得及问出一句:“父皇,怎么了?”

便再也没法发出声音。

闪着寒光的宝剑从他的心口穿过,虞源低下头,看着鲜血从左胸口的剑伤处,顺着血槽和身上的锦袍汩汩流出,脸上的迷茫神色换成了震惊和不解,他抬头看向一剑刺向他、没有丝毫留手的他的父亲,想张嘴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任由鲜血从口中涌出。

看到了鲜血,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也发现自己在做些什么了。他的怒火在这一刻已经瞬间消退得差不多,一股无比复杂难言的情感团成一团堵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向眼前的虞源,自己已经二十六岁的嫡长子。

虞源脸上的神情是不解的,是震惊的,和他的兄长虞轩朗在临死之前,看见他的那一刻的表情是那么相似。都想象不到送自己死亡大礼的这个人会是他。

这种表情让皇帝又是一阵恶寒,那挥之不去的梦魇仿佛又回到了眼前,让他打了一个冷战,止不住地想逃。

他像是被流至手上的、虞源的鲜血烫到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中已经贯穿虞源胸膛的宝剑,而虞源的身子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在了地上,瞳孔已经涣散,脸上却还依然保持着那种极度的震惊和不解。

虞源直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一直以来都敬重的父亲一剑结果了性命。

尤为猛烈的头痛袭来,皇帝的身形晃了一下。

这变故只发生在这么一瞬,四周的宫人们都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以至于一直追在不远处的众人在踏进东宫正殿时,只看到正中央的、皇帝有些孤寂的背影,他手上那把正在滴血的宝剑,还有已经倒在地上,没能瞑目的虞源。

四周所有的宫人噤若寒蝉。

虞皓也在这个时候踏入了东宫正殿,映入眼前的正是这一幕。

他在门口背着光呆立许久,在一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众人之间,发了疯似的扑向虞源的尸首,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号哭:“源哥哥!源哥哥!”

这声哭号终于让东宫正殿内静止了许久的画面又动了起来,皇帝似乎也终于又找回了一点神志,他低头看向已经将虞源抱在怀中的虞皓。

虞皓也在看着他,表情凶狠又决绝,恍如一只已经穷途末路了的、不顾一切、龇牙咧嘴的小兽。那神情根本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父亲,而是在看着一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皇帝被这表情刺痛,有些机械地转过了头避开虞皓的目光,踉踉跄跄地,提着宝剑走出了东宫正殿。

血迹撒了一路。

还是没有人敢说话,四周的宫人都退去得差不多了。趋吉避凶是人类的本能,这个场面,实在是不可多留。

留下了一整个空荡荡的正殿,给虞皓,还有死去的原主人虞源。

虞皓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低下头看自己的兄长。

因为血液的流失,虞源原本常带着点儿红润的双颊和嘴唇已经变得一片惨白,脸上则依然保留着死去之前的那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虞皓伸出手,将怀中正在渐渐丧失温度的虞源大睁着的双眼合上,颤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五官的轮廓,眼眶酸痛得厉害,但就是不肯掉下眼泪来。

他害怕自己若是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就再也没法好好看一看虞源的样子了。

指腹沾到了虞源嘴角还未干涸的血液,他抬起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那带着暗色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但他又忽然觉得虞源脸上太过苍白了。手指落下,他沾着血的指尖轻轻地画在了虞源苍白的唇上,唐突给他的脸增添了一抹艳色。

他的双手捧住了虞源的脸,两只手都抖得厉害,但他慢慢地、义无反顾地、颤抖地,俯下身子吻了吻那沾了鲜血的冰冷的唇。

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告别。

所有人都说三皇子与太子关系好,不是嫡亲的兄弟却胜似一母同胞。

没有人知道,虞皓对虞源的感情,早已经变质成为了爱情。

虞皓觉得自己并不是只喜欢男人,好像只是……正好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这种禁忌的感情在他心中已经不知深埋了多久。随着年岁的增长,或许因为它的悖于世俗和不可言说,越是深埋在心,越是拼命生长。

他以为自己会最终屈服,和一个正常的、普通的皇子一样,在安排下拥有一个他并不爱的妻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这辈子都不去封地,等到虞源成功继位后,就去求个恩典,留在京中做一世的闲散王爷,只要还能待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而这些他已经规划好的未来还没有实现,迎接他的便是他唯一爱过的那个人的死亡。

虞皓的唇也染上了血的颜色,他就这么坐在殿中,怀抱着虞源的尸首,直到它失去温度,渐渐僵硬。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