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9(1/2)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与叶文倩不欢而散的那天下午,舒沅本就工作兴致大跌,整个下午基本全浪费在发呆上。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没来得及呼吸口新鲜空气,她刚走到大厦楼下,便又收到了久未联系的高中班长陆尧发来的短信。

【舒沅,很快就是朱老师的生日了。他今年做五十大寿,我们打算找时间全班聚一下,给老师一个惊喜,你有空来吗?】

自打高中毕业后,她便删除了社交软件列表中几乎所有同学的账号。这条差点被淹没在垃圾短信里的通讯,大概是对方唯一想到能联系到自己的方式。

不得不说,她虽对大多数高中同学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对这个记忆中尽职尽责、诚恳正直的班长,多少还是残留了些本能的友善。

何况这次庆祝的主人翁“朱老师”,当年也确实是唯一一个,不仅把她当做好苗子栽培,也多次主动关心她在学校处境的好老师——陆尧大概正是考虑到这点,才特意给足面子邀请了她。

权衡之下,舒沅一时也不好忽视或直接拒绝。

倒是想了又想,晚点和蒋成吃饭的时候,略微提了一嘴。

“你去吗?”

她问着。说话间,随手给人盛满一碗饭,自个儿也端着一如既往空荡荡的饭碗落座,“朱老师过生日,陆尧说要把57班的同学都聚在一起,给他庆祝庆祝。”

和她明显兴致缺缺,只挑些青菜到碗里、咬几口就放下的一贯少食不同,这天桌上热着蒋成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冬笋炖排骨,一荤一素两盘小菜,加上简单的水果沙拉,一切都很对他胃口。

于是他难得多喝了两碗汤,心情正好,听她提起这事儿,亦耐心沉思半晌。

末了。

“朱?哪个朱老师,没印象了。”

前任数学课代表蒋成同学如是回答。

舒沅:“……”

舒沅:“就是以前教我们班数学那个朱老师,朱扬帆。很中二,特别爱带我们喊口号,都说他做副班主任比班主任还认真那个。”

她踩他的记忆点,永远一踩一个准。果不其然,提起“喊口号”,蒋成的记忆终于回笼了那么一星半点——虽然从表情判断,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然而舒沅也没细想,见他终于能把人对号入座,便继续追问:“你去吗?就下周三,27号。”

她问得急。蒋成只得放下碗筷,现翻了下方忍前一天发来的行程报备。

不消细看,那密密麻麻、放大也找不出空隙的会议日程确实和平时毫无差别,只舒沅眼角余光一瞥,似乎看见某处格外空出来突兀的一块。

她瞥见几个没头没尾的字眼,莫名觉得稀奇。刚想凑过去看清楚,蒋成却瞬间反应迅速,把手机反盖。

“周三可能不行。”

“公司有事?”

“嗯,下周要去一趟新加坡,那边招标的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老头……爸让我过去看一下情况,最快也要星期六才能回国。”

他那句“老头子”咽下的时机微妙。

掩饰似的,又轻咳两声,重新拿起汤勺。

这次端的却是舒沅的碗,一勺两勺,盛满,放下——也不知道平日里常笑她减肥成痴的是谁,这会儿倒开始不经意催她长胖,还不够,又别别扭扭话音一转,问起:“大学的时候,我们去新加坡玩,你不是一直惦记那边什么沙叻和肉骨茶之类的吗?那次公司有事,回来得急,不如这次到那请个本地厨师回来。”

“……哈?”

“因为我看你好像最近胃口不太好,是不是换个别的口味会好点。”

他总是这么先入为主的确信她常年爱着同一样事物且永恒不变,西班牙菜如此,肉骨茶也一样,在自以为是的基础上自己感动自己。

舒沅张了张嘴,本想提一句:年前她早已和蒋母去过新加坡一趟,结果在那吃了一顿沙叻火锅吐了大半夜,急性肠胃炎进医院,此后便再也不想吃那风味。

【我还给你打电话说过这件事啊?】

【你还让方忍帮忙联系医院,都忘记了吗?】

然而,她看向他,忽而说不出口。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呢?局促的,欲盖弥彰的?暗藏温柔的,抑或小心翼翼的?

都不是。

奇奇怪怪的,舒沅倒蓦地想起了从前奶奶家里养的那只大黑猫——那只养了好多年都不亲人,不让抱,甚至有一天晚上她摸黑起来上厕所,一不小心险些踩到猫身上,还被它在腿上挠了个鲜血淋漓,一点都不爪下留情的大黑猫。

她被伤之后,家里人都说这是只野了性子的猫,就连一向把它当宝贝惯着的奶奶,也起了扔掉这只猫的心思。

舒沅从医院回家时,大黑猫一如既往睡在阳台上的猫窝,面前是一点没动过的罐头猫粮。阳台门紧紧锁着,奶奶说吃完这一顿就把它送走,不知它是不是听懂了,一口肉也不肯吃,也不肯动,直到舒沅隔着阳台门和它面对面蹲下。

猫看着她,她也看着猫。从前它常对她理也不理踩,想起来就占着她的腿睡觉,想不起来就冲她哈气。然而这天,它忽然细声细气,冲她“喵”了一声。一声之后又一声,它走过来,挠着玻璃门。

但这依旧没有改变它的结局。第二天,猫便被奶奶坚定地送走了。

哪怕她也曾许多次表达过没关系、再多给它一次机会,可是奶奶说:“五六天你养不熟,那是你的问题,五六年都养不熟,沅沅,那就是猫的问题了——带不亲你养着干什么呢?”

哪怕猫陪伴奶奶最久,它走了最难过的人也是奶奶,可是奶奶说,无论人还是动物,你付出的感情多了,总希望他是能懂的。可是如果他怎么也教不会,或者教会了还是克服不了本性,受伤的就只会是你自己,这不值得。

人都得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再爱一个人,再爱一件事,谁又真心愿意先让自己受伤呢?

舒沅记忆里,最后一次见那只大黑猫,是在某天补习完回家,路过一处小巷时。

她远远看见它为半根脏兮兮火腿肠而和另一只野猫厮打,凭着轮廓和叫声便辨识出它。她远远看着,只觉得害怕。好在那只猫还是打赢了,但回过头来,在黑夜里,它却不再向她靠近,唯独幽幽睁着一双绿眼睛看她。

等到她头也不回跑走,去商店买来火腿肠想喂给它的时候,它已经走了。

再之后,奶奶离世,她也搬家好几次,等再听人说起那只猫,有人说它晚上乱叫被人毒死,有人说它和别的猫打架死了,臭了才被发现,也有人说它是被车撞死了,听说的说法有很多,毫无疑问且统一的说法,只有它死了。

生命与依赖概都如此脆弱。

她却总忘不了那天它浑身毛打结,叼着半根火腿肠静静看着自己的样子。

它认出自己了吗?它恨不恨自己?是不是如果那天不要起床,不要去奶奶家,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被解答。自那以后,也再没有养过宠物,因为自觉无法负担起一条生命的代价,无法面对当自己无力驯化对方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抛弃。

可笑的是,她已在忙碌的生活中淡忘这记忆许久许久,今天却偏在面对蒋成时,突兀地想起那只大黑猫,想起那天放下的火腿肠。

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蒋成问她:“怎么了?还是觉得请厨子太麻烦了,那不如我们一起去——”

“不了。”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蒋成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霍然扬高分贝。

察觉气氛不对,她匆忙低头喝了口汤,润润嗓子。等到再抬脸时,果然又恢复那平静温和的神色,说着:“我的意思是,我最近吃的都还正常,不用请厨师,家里多一个人很不自在。”

“而且,我还是打算去参加一下这次的聚会,肯定就没时间去新加坡了……而且也要上班,我不想随随便便请假。”

蒋成一怔。

“你去?你不是平时都不参加这种聚会的。”

“嗯,但是朱老师——他以前很关心我,帮了我很多,他今年做满十酒,我还是想亲口祝他一声生日快乐。”

“……”

“正好,我本来也想说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到,不然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之类的。这样反倒好,你安心处理公司的事就行了。”

*

这次时隔两年的同学聚会,按例是由班长一手包办。

当年孤儿院出身,无父无母的陆尧,如今倒是一群同学里的佼佼者,据说已经混成纪氏基建的总政助理,是那位声名赫赫的纪总为数不多信任的心腹。

周三下午,舒沅刚下了班,便如约打车赶到目标地的酒店。

她到得早,席间才刚坐了几个不怎么熟络的男同学,各自玩着手机。

看见她进来,最初的一点惊诧过后,也左不过保持着成年人体面颔首寒暄两句,聊些什么“你瘦了”“又变漂亮了”“在哪高就”之类的无聊话题。

唯独陆尧。

远远一看见她进门,便从打不完的电话中抽身,过来引她到旁边入座。

“你比上次见又瘦了不少,舒沅,”男人黝黑的面皮上浮现出开朗笑容,和工作时游刃有余的虚伪不同,这句话显然发自真心,“不过这几年都没怎么听见过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情况怎么样。”

舒沅选了左边桌子一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嘴里客套着:“都还挺好的。”

“身体也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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