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2)

虎杖悠仁在按部就班地升入高中后,神奇地喜欢上了一个同级。

说是喜欢,但其实不是恋爱向的那种情绪,单纯是某种奇怪的命运感,由于很难描述,所以虎杖悠仁只好简单地把这种情感定义为了喜欢。他第一次见到观南镜,是在开学典礼上,对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站在讲台上的黑发少年声音和语调莫名非常出尘,不像是在读“新春到来,人生又一年”这样的发言稿,而是在敲着木鱼诵经似的。

在这种奇葩的诵经式演讲中,台下两三百个学生都非常静默地听着,里面可能一大半人都精神恍惚得像是快被超度了。只有虎杖悠仁站在人群末尾,跃跃欲试地踮起脚尖往台上望,于是他和一双绕着雾气的深潭水似的眼睛短暂地对上了视线。

太奇怪了。

虎杖悠仁脚掌松了下去,踩回地面上,然而那双眼睛却像是忽然贯穿了他,隔着安静的又吵闹的两百颗心脏,毫无缝隙地落在了他面前。

……命运感。

人有上辈子吗?我在上辈子见过你吗?

“听说观南同学是从东京转学过来的呢。”

“不会吧?!天啊,气质又这么好,会不会是什么大少爷……有打听到他想加入哪个社团吗?网球部?还是弓道社?”

“说起来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他加入了佛学社团!还说就是为了这个才选了我们学校!”

“啊啊啊真是不得了,竟然是这种禁欲系的吗,那他还有没有可能答应告白啊可恶……”

女孩们讨论的声音走远了,虎杖悠仁支起的耳朵放了下去,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中,他开始收拾书包,打算翘掉社团活动,去医院看爷爷。在高中校园中关心一个风云人物最好的地方就是,你可以一动不动地就从四面八方听到无数关于他的信息。最坏的地方是,这些信息里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同学yy和越传越不像话的。

就因为昨天传出了观南镜要加入佛学社团,今天八卦就发展成了:

“网上有他穿着袈裟的照片。”

“不对不对,不是他穿,是他哥哥穿。”

“他是附近一个高僧的弟弟,对方来当主持,他跟着哥哥的工作才一起转学到这里的。”

“他们住在山中的寺庙里。”

“不对不对,住在市中心的豪华公寓啦。”

“在网上找到了他以前初中的同学,都说他和一个校花级美女关系超好。”

“不对不对,人家说的是他和一个校花级的男美女关系超好,是他的美貌竹马。”

“什么啊,这人设真是老派的受欢迎男子啊!”

“毕竟人就很古典嘛。”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啊,虎杖悠仁在心里感慨。他觉得所有人都距离观南镜很遥远,虽然他自己也是。这样生活过于丰富、时刻处在他人视线中心的同级生和他不该有什么关联来着,毕竟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参与正常的校园生活。每天上学都和应付差事差不多,铃声一打响就收拾东西,等到教室里人走了大半他就冲出去、然后加速跑一千米,准点赶上三点四十五的公交车。

三点五十八分跳下车,在道路边狂奔三百米,冲下楼梯,换乘四点准时到达的轻轨。然后在四点二十八分踏入医院,门口买上一束花,四点半踏入医院。

走入病房时听到各种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在平稳运行,发出各种各样的噪音,他自己如雷鼓一样的心跳声才终于能消弭在这份和谐的嘈杂里。

这就是他的高中生活,日渐侵染到爷爷身上的死亡气息一步步压缩着每个缝隙,每一次教室墙壁上分针拨动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有种莫名的刺耳和警醒意味,让他下意识绷紧身体。但这样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在某一天中午看到观南镜躺在学校偏僻角落里一株大梨树上晒太阳时,从三层楼的楼顶上翻了下去,仰着头和对方说了一声hi。

“虽然说起来很冒犯,但是——我可以和你聊聊死亡吗?”

在阳光中闭着眼睛的观南镜挑了挑眉头,冲着树下的他望来。眼睛依然是那么一双眼睛,绕着雾的深潭水。虎杖悠仁在这一刻明白了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感觉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毫无生机的淡漠的绿,镶嵌在一张如此青春貌美、但细看就会发现有些苍白到近乎有点透明的脸上。

这是在医院里才会看见的肤色,医院里才会看见的眼神。

观南同学,有什么隐疾吗?

但虎杖悠仁当然不可能开口这么问,他只是和观南镜讲了自己爷爷重病的事情,又莫名自然而然地在当天下午带着他去医院看了爷爷。

爷爷狐疑地看虎杖介绍“新朋友”,观南镜在学校里是个没表情的家伙,这一会儿倒是很有礼貌地冲着老人家笑了一下,搞得带他们来的护士没忍住看了一眼这个大少爷似的学生。

“真的是朋友吗?”爷爷咳嗽着,声音沙哑:“你这种笨蛋可不像是讨这种孩子喜欢的样子啊喂,咳,咳咳……”

“喂!——”虎杖气鼓鼓地撅起嘴,变成了一颗蜡笔小新脸的生气小虎头。但他同时也确实有点心虚,下意识地把眼神转到观南镜的脸上去,稍微怔了一下,对方在医院大片白色的墙壁中,果然显得融入了许多。如果他换个病号服在身上,虎杖绝不会想到他是个能正常开展校园生活、参加体育活动的高中生。

观南镜倒是没感觉到他在发愣似的,很自然地放下了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束小雏菊整理好,和虎杖带来的花放在了一起,雪白的花瓣,鲜活的点缀。太阳开始下行了,浓艳的光抹在他的脸上,填补了他本身的苍白,油画一样温暖,细腻发亮。

“爷爷,我和悠仁是朋友哦。”

他非常自然地给老人家讲了很多校园里的事,比如虎杖是风云人物,五十米只用几秒就能跑完,天天被体育老师追着要求加入田径社。逗得对方虚弱地哈哈大笑起来,摸着虎杖的手腕说那你还不快同意。

说了半个多小时爷爷就又逐渐陷入了昏睡,手里还捏着孙子的手腕。他们俩同时收了声音,一起低头看,老人的手上已经不挂多少肉了,皮堆叠在一起,上面有淡淡的斑点和比斑点更密集的针孔,此时静脉里依然被灌入着用来维系生命的药水,盐分,还有葡萄糖——他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观南同学,谢谢你待了这么久,该回家啦。”虎杖声音很自然地说:“我送你下去。”

观南镜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比起虎杖悠仁的表情和眼神,无法遮掩、不会说谎,能真正体现他安定情绪的是他身上的咒力——非常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咒力,但还是能捕捉到。

观南镜很擅长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

“叫我镜就好。”他点了点头,收拾书包和他一起下楼。说是送到楼下,其实一直陪到了车站,但等红灯的时候虎杖悠仁忽然让他等一下,就忽然撒腿跑远了,两分钟后抱着一大捧小雏菊回来了,笑容灿烂地边跑边喊,人停下前话已经溜了一半出来,热热闹闹地塞入观南镜的耳朵里:

“kagami!——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包里带着一束花,但我想,万一是本来想送人或者带回家的就麻烦啦,毕竟这时间很多花店都关门了。幸好我记得这里有一家要迟一点,跑过去还是赶上了,真是大幸运……”

虽然小雏菊经常被人误解为是一种和夏日、田野、阳光挂钩的花朵,但实际上是个喜阴冷的品种,适宜秋天播种而不是春天栽培,春夏天反而不好买。在日本的气候里,现在早是雏菊季的尾巴了。观南镜毫不怀疑虎杖悠仁可能是把整个店里的小雏菊都买了下来,伸手接过,没法和对方解释刚刚从包里拿出来的那一束其实是他直接变出来的,所以根本不需要他还回来。

“……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啊。爷爷他,一直很希望我能过正常的校园生活,每天嘻嘻哈哈地处朋友、搞社团什么的,但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所以今天镜愿意和我一起来真是太好了,他真的很开心。不过我真是吓了一跳啊,完全没想到你会帮我圆谎,还说得那么自然,真是太感恩了……”

因为很擅长感受真实,所以操纵虚假同样得心应手——很辩证的关系吧?

在虎杖悠仁清澈的瞳仁中,观南镜的发丝在太阳最后的光芒中模糊地晃动着,一点点光晕,细纱一样,看不清。他的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的,不是吗,悠仁?就比如,虽然我们毫无血缘关系,却有可能是亲兄弟呢。”

兄弟啊,真是意外热血和亲密的词呢。

虎杖悠仁以为这是“我们做好朋友吧”的古典派说法,没扫兴,只是忽然有点好奇地认真问:

“哎?那镜是几月的生日?”

“我吗?……我是在一年里最热的时间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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