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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晖院的院子东侧有一棵高大的桃树,鲜少有桃树能生的它那般高大了。

少不更事时,兄长替苏意凝在桃树枝头拴了做秋千。春日里落英缤纷,苏意凝总爱穿青色衣裙,坐在秋千上,让下人一下接着一下的推她。

高高飞起,再极速落下。

她喜欢那种向云端飞驰而去的感觉,春日里暖融融的风落在她的耳畔,带着新鲜的花香。

她与谢誉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春晖院的这棵桃树下。文秀推她推得急了些,她也没扶稳,险些摔倒,被谢誉拉住了绳子。

那时谢誉不过十一二岁,身量却极高,也不似如今这般消瘦,宽肩长腿英姿挺拔地站在那,不远不近,恪守礼节,只是拉住了秋千架上的绳子,连她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过。

三月里的暖阳透过桃花朵朵映在他的脸上,意气风发俊逸不凡,又带着股少年独有的稚气,他便是不说话,站在那,也叫人不忍挪开眼睛。

苏意凝看得久了些,谢誉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只是微微一笑,温柔而平和地问她:“可是吓到了?”

而如今再回忆起来,一切仿佛是前世之事了。

脸还是那张脸,他周身的气息却完全变了副模样。想起今日在大相国寺的耳房中的一幕幕,那样的谢誉忽然让苏意凝心中升起了异样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誉这次回来比起以往,多了几分攻击性。

自打那日在大相国寺撞见,苏意凝便不能闲下来,一空闲下来,便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满脑子全是那日的谢誉。

“二姑娘,”第二日午膳后,苏意凝窝在罗汉榻上小憩,文鸳急急忙忙从外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二姑娘不好了,主君因为老太太要责罚大娘子,同老太太闹起来了。现下老太太被气得旧疾复发。”

苏意凝鞋袜都未来得及穿戴好,便站起了身:“祖母怎么样了?可有去传大夫?”边说着,她边收拾着装,急着往朝晖院跑。

文鸳连忙回答:“冬青拿着老太太的帖子,进宫去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主君主母现下也正在朝晖院候着。”

一路上,主仆二人边走着,苏意凝边问着那边的情况。

“为何会突然闹起来?”

那日从大相国寺回来,祖母虽然生气郑氏随意安排她的婚事,找来的人也是个不堪的,但到底顾着情面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叫大娘子以后不要再与陈家那姑侄二人来往了。

祖母做事滴水不漏,绝不会叫人说她苛责儿媳。

今日怎么,还能吵起来?

文鸳也是一知半解,只从朝晖院的下人们嘴里听到了一点:“听说是因为大姑娘的事。”

说到这,文鸳顿了顿,神色凝重:“今日晌午,威北侯府传来了消息,世子爷要同咱们大姑娘和离。大姑娘嫁入侯府三年未有子嗣,前些日子侯夫人做主替世子爷纳了一位良妾,大姑娘闹着不肯答应,没办法便只先收做了通房,没给姨娘的名分。”

“怕大姑娘知道了又要闹得家宅不宁,就上下都瞒着她了,那女子只在前院书房伺候着,不曾到后院去过,威北侯府那边顾及大姑娘的心情,想着时日久了再慢慢同大姑娘商量。”

“偏偏那女子肚子是个争气的,才入侯府不过两个月,如今已有了身孕。”

“昨日不巧,大姑娘见世子爷春闱在即近日读书用功,多宿在书房,夜里便做了些宵夜去伺候。哪成想,便撞上了。”

“听大姑娘身边的文燕说,大姑娘推开书房门时,那女子的衣衫和书籍散落了一地,正躺在世子爷的桌案上,两人正酣畅淋漓着。”

到底两人还是待字闺中的闺阁女子,话说到这,文鸳便说不下去了,苏意凝便是听着,也已经面红耳赤了。

“依着长姐那副炮仗脾气,定然是不能忍受的,她同姐夫争吵了?”苏意凝了解自己的这位长姐,自幼没有生母管教,又被继母刻意往跋扈了教,从小在家中时便是泼辣跋扈无法无天的,亲眼撞见夫君与人亲热,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文鸳摇了摇头:“要紧的就是这,侯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大姑娘直接冲进去将那女子拉出了书房,扔在了院子里,衣不蔽体的,还对世子爷动了鞭子,将两人都给打了。”

“那女子身子叫府里的下人们都看见了,不堪受辱当场便要自缢,被世子爷救下了。但许是情绪波动太甚,肚子里的孩子没能留住。”

听她这么说,苏意凝的心七上八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姑娘与威北侯府的婚事恐怕是到头了,他们没提休妻只说和离,已然是给足了忠勤伯府面子了。

同为女子,苏意凝虽然能理解长姐的愤怒与绝望,但她不能认同长姐的做法,太过鲁莽了。

原本她还占着几分理,和府上下都瞒着她一人,全然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便是闹去陛下面前,她也是占理的。

可她这样冲动伤人,有理也要矮上三分了。

“祖母因为长姐的事情,责怪大娘子了吗?”朝晖院离苏意凝住的临水院不远,眼看着便要到了。

“倒也不是,老太太传大娘子过去问话,不知怎的,就又谈起了姑娘的婚事。大娘子因为大姑娘的事情慌了神,一时情急,说您和大姑娘坏了名声,连累得三姑娘婚事也难。”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朝晖院。

苏老太太倚在罗汉榻上,田妈妈正替她按着头,苏澈站在一旁,郑氏跪在屋子中间。

苏意凝朝他们行礼,而后走到了老太太面前。

见她来了,原本跪在地上的郑氏直起了腰杆,将自己的发髻拢了拢。

“母亲,不是儿子偏袒大娘子,实在是您冤枉了她。”苏澈也没想瞒着苏意凝,直截了当地说。

“自打大娘子进门,对几个孩子,无有不用心的,便是满金陵城找,也找不着她这般心肠软的继母了。大姑娘的婚事,便是她一手操办的,她得以高嫁,不感念父母恩情就算了,还惹出祸事连累妹妹们,如何就能怪大娘子了?”

“再者说二丫头,当年退婚之事,确实是大娘子同我商量的,可决定是儿子做下的。那时候,永安侯府眼瞅着就是个火坑,怎么能叫二丫头往里跳?”

“谁又能知道,这谢誉还能有这转危为安的本事?”

“母亲,您有时候,对大娘子,实在过于苛刻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罗汉榻,将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砸在了苏澈身上。

“你给我滚,你这个不孝子!当初生你,还不如生头猪,猪身上好歹还长着一个脑袋,你怎么连半个脑袋也没有!”

老太太平日里虽然恨铁不成钢,时常叹息苏澈文不成武不就,但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孩子。

今日当真是气急了,往日里不曾骂过他的话,也都拿出来了。

说完,老太太指了指郑氏:“往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晓你做人家继母难,也明白你不会对几个孩子真心实意,我并没对你有过分的要求。”

“可你真当我老婆子是老眼昏花了吗?大姑娘为什么养成这样的性子?又为何嫁去威北侯府多年不曾有孕,这其间难道没有你这个继母的半分功劳吗?”

原本一家子,眼盲心瞎的凑合着过,彼此对对方那点斤两心知肚明。可如今老太太这么说,明显就是要撕破脸皮了。

郑氏跪在地上,连爬带滚地爬到了老太太榻前,拉着她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母亲这是哪里的话,大姐年幼丧母,我怜她,也对她多了几分偏爱,实在是没想到竟让她养成了如今这番心性,儿媳实在是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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