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枢密院(1/2)

宫城南墙右掖门里,朝东行至背面廊庑是枢密院。

陆曈随着一个穿绿衣官服的男子在廊庑下停下脚步。

男子道:“陆医官,到了。”

陆曈抬眼。

这是座很气派的官邸,门廊正门前投放两尊雄狮,气派威武。这是为枢密院官员从右掖门进宫办公上朝,与中书省相对。

绿衣官服男子拿令牌与门前侍卫晃了一晃,侍卫让开,陆曈便跟在此人身后一道走了进去。

耳边传来萧逐风的声音:“殿下还算冷静吧?”

仿佛被夺舍。

“有吗?”裴云暎不以为然,“是你太苦了吧。”

没有任何装饰,背后是沉木书架,墨色长案,屋中椅子短榻都是方方正正,颜色沉闷古板,连方盆景古玩都没有。

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干瘦,一双眼睛深沉阴鸷,正冷冷盯着她。

陆曈不说话,心中兀自飞快思索。

男人换了件玄色绣麒麟圆领黑袍,越发显得整个人冷漠阴沉,他在桌前坐下,方才下属进来,弯腰奉上两盏热茶,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将门掩上了。

面前人脸色阴晴不定:“陆医官没听懂我的话吗?我是让你,救活他。”

如今宫里传得她与裴云暎不清不楚,或许在严胥眼中,她与裴云暎间也并不清白。若他想对付裴云暎,自可从自己这头动手——

“侥幸?”

“都说陆医官术精岐黄,枯骨生肉。”

须臾,他森然开口:“陆医官颇有胆量,看见死人也面不改色。”

热茶盛在青瓷茶盏中,茶汤青碧,漂浮茶叶若一池翠荷舒卷,看不出是什么茶,香气馥郁得叫人心颤。

陆曈不为所动,平静回答:“大人,我是大夫,不是阎王,不能要谁生则生,要谁死则死。”

放在从前,殿前司里就裴云暎最吃不惯甜食,如今不仅偶尔吩咐小厨房做点甜口点心,还让段小宴去买清河街的蜜糖甜糕。

裴云暎意识到什么,突然抬头,盯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今日一早,陆曈出去给人行诊。”

“说。”

陆曈顿了片刻,背好身上医箱,才转过身,轻声道:“是,大人。”

浓重的血腥气在狭小空间里游荡。

陆曈低着头,仔细为面前人擦洗浑身伤口。

茶汤清亮,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若一朵徐徐绽开的花。

“什么?”

陆曈看向他。

“陆医官很了不起啊。”

……

窗外有风吹来,花影摇曳。茶香充斥着整间屋子,将方才暗室鼻尖的血腥气掩住。

面前绿衣男子不等陆曈回话,便走到她身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这种伤势,不可能救得活。

陆曈瞧着面前茶汤。

严胥道:“尝尝吧,陆医官。”

裴云暎点头,拿起桌上堆积的公文:“知道。”

四面变得很是寂静。

就在这暮气沉沉的书房中,正对书架的墙上,竟然悬挂着一副绢画。

作画之人笔触既细腻又恢弘,泼泼洒洒一片金红艳丽夺目,这道明亮彩色将沉闷书斋映亮,古板深沉的颜色竟也多了几分柔情。

只是这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许是她沉默的时候有点久,严胥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开口:“陆医官怎么不喝茶?”

似乎是一处暗室。

严胥起身,走到陆曈身边,低头看着脚下人:“救活了?”

夏日炎热,殿帅府门口的树下,栀子和几只小黑犬蜷在一起,躲在树荫下纳凉。

陆曈心中一沉。

就在这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陆曈豁然回头,门口那个绿衣男子不知何时跌倒在地,捂着肚子面露痛苦。

不知为何,陆曈心中莫名掠过一个荒谬念头,听林丹青说,殿帅府选拔人才要考相貌,如今看这位枢密使的模样,想来枢密院选拔应当无此规矩。

画的是一幅山中晚霞图。

一片寂静里,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来了?”

闻言,陆曈眉头微微一皱。

陆曈坦然任他打量着,心中亦在留意此人。

“啪”的一声。

他身上银刀未卸,面寒如冰,大步走到陆曈身前,一把夺过她手中茶盏向身后一扔——

可怖得很。

金显荣一个户部左曹侍郎,司礼府都修缮得格外富丽堂皇,更勿用提戚玉台。而严胥一个枢密院指挥使,位高权重,掌管大梁军务,屋子却是出人意料的老气寡淡。

暗室的阴冷渐渐被抛之身后,从台阶上来时,外头日头正好。

这人瞳色涣散,显然已经不行了。

萧逐风“嗯”了一声,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陆曈垂眸:“大人谬赞,陆曈愧不敢当。”

“她才回去,想来很忙,晚点吧。我也有公务要处理。”

难怪当初昭宁公夫人拒绝亲事。

“好一个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他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拖回去。”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曈:“忙了这么久,陆医官也辛苦了,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袅袅茶汤蒸起的白雾后,严胥阴沉的眼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对裴云暎本人来说,不算件好事。

身侧绿衣官服男子听从陆曈的话,为她打来干净热水,严胥坐在暗室墙角边的椅子上,冷冷盯着她动作。

裴云暎回过神,哂道:“岂止冷静。”

她微笑:“侥幸而已。”

以乌梅、葛根,紫苏和水煎煮,夏日清爽消暑,酸甜可口,是段小宴的最爱。

这话反驳得大胆,绿衣下属也忍不住看了陆曈一眼。

严胥紧紧盯着陆曈脸色,慢慢吐出三个字。

严胥也瞧见她神色的变化。

“三个时辰。”

就在她脚边不远处,整整齐齐躺着五六具尸体,以白布蒙盖,白布渗满斑斑血迹,隐隐能窥见布下破碎扭曲人体,散发出一股寂然死意。

陆曈低头,茶水已不再像方才般冒出热气,温凉得刚好。

说是具身体,却也并不实际,这人还活着,然而只有半具身体,自腰间腿根以下被齐齐斩断,却又没有得到好好医治,浑身像是从血桶里捞出来般,看不清一块好肉。

沉默片刻,陆曈淡声开口:“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下官出身卑贱,唯有尽心钻研医术,才能得贵人入眼。让大人见笑。”

“从前听说翰林医官院新进医官使医术精湛,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开口,打破屋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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