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二百一十五章(2/2)

“那你为什么不肯走?”梦无归说。

阿芙闻到了清新淡雅的香气,她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又模样美丽的陌生女人,由衷地说:“因为……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而且……”

梦无归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她的下文,问道:“而且什么?”

阿芙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你好像我娘说的仙子。故事里的仙子都是善良又温柔的,我不怕你。”

听到她这么说,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艳羡与向往,梦无归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什么仙子,我也是站在泥坑里的人,甚至还不如你和你的朋友们。”

阿芙不解道:“为什么?你明明就和仙子一样好看,庙里的神仙画像都不如你呢,我要是也能和你一样,那该有多好。”

梦无归说:“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么?”

“当然想了!”阿芙说,“我也想穿漂亮的衣裳,也想每天都有饱饭吃,我爹总说人要知足常乐,你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说自己?”

梦无归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被一个孩子“教导”,且这个孩子说的话还很有道理。梦无归笑了一下,说:“可惜人都是不满足的,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你想要的这些,如果你愿意,我都可以给你,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本事让我把你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阿芙隐隐有些欢喜,不确定地道:“你、你是要收留我吗?”

梦无归说:“那就看你做不做得到了。”

阿芙很争气,她做到了。

梦无归要她做的事,对她来说其实有些难,但梦无归给了她三次机会,她牢牢地把握住了,跑去河对面靠自己的箭术射中了那只烧鸭。

一整只都是她的,没人跟她抢,但她还是把孩子们叫了回来,把自己凭本事挣到的饭菜和朋友们一起分享了。

梦无归当天并没有直接带她走,而是又暗中观望了好些天,确认这孩子的确是有箭术天赋,且本性纯善,乐于助人,是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后,到了第五天,梦无归才问阿芙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阿芙兴高采烈地说愿意,两人简单地走了个拜师礼,阿芙便跟着梦无归去了九仙堂,留在她身边习文断字,练箭学武。

那时候,梦无归还没有找上傅湘,她本是想着傅湘若是不愿跟着她,那她就将阿芙送去明月楼,再想个法子打点一通,傅岑没有见过傅湘,只要梦无归说阿芙是傅湘,那她就是。

但傅湘后来也拜了师,她比阿芙更加出色,品性与功夫都比阿芙出挑许多,梦无归也就没有采用一开始的计划,便将所有重任都交到了傅湘身上。这两个徒弟,傅湘不常在身边,阿芙才是那个陪伴梦无归更久的人。

很长一段日子,师徒俩形影不离,抬头不见低头见,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陪了梦无归好些年给她带来了无数欢声笑语的人,却在一个春日忽然像阵风似地走远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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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垂柳还在随风摆动,面前的烧鸭却已经冷掉了,梦无归像是一瞬丧失了嗅觉,连那鸭子的香味也闻不到了。

那些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还历历在目,阿芙的脸,阿芙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和音容笑貌,都仍在眼前轮番闪现。经历过诸多生死离别,也早已看尽了这世间的冷暖更迭,可梦无归在这一刻却依然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容易说没就没了?

父母是如此,沈曼冬是如此,现在连阿芙也离开了。

这些人真的存在过吗?她又……还剩下些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不剩了。

冷风涌动,吹乱满树碧色,那些沙沙作响的声音里仿佛掺了什么人的叹息。梦无归摸出银钱搁在了桌面,推开后门行出了酒楼,她站在那石桥上,望着水波荡漾,任凭柳枝轻抚鬓角,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阴霾散开,天际渐渐泛白,一缕浅淡的金光倾泻下来,照着微寒的人间。傅湘牵着马,一步一步行到桥头站定,与梦无归并肩而立,两个人在风里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言语。

许久,傅湘才低声道:“师父,我来跟您辞行。”

梦无归转过身面向着她,没有问她要去往何方,只是拔出剑来朝她递去,平缓道:“走之前,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傅湘将她的手按下去,轻轻地说:“我不报仇,我只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梦无归握着剑柄,静静看着她。

“我要游历凡尘,踏遍山川,远走天涯,”傅湘说,“我不怕来去无归处,那反而正是我想要的,扎根一方没什么不好,但我更愿意随处漂泊,做一叶浮萍。我想他乡的明月与故土没有不同,我抬头就能看,闭上眼就能想,身前身后了无牵挂,人生要及时行乐,不该为俗世所累,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跪下地去,冲梦无归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师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仍将时刻铭记在心,永不会忘,”傅湘扬起脸,笑起来的样子又有了当初的明媚,“他日重逢,我为师父养老送终。”

日光拨开残云,彻底照亮天地,河水穿桥而过,带着沉重的往昔奔往了不为人知的方向,留下一片清泠。

初春的晨雾还没散,萦绕周身,却并不使人觉得冷。两人在那挥之即去的雾里对视着,少顷过去,梦无归俯下身,将傅湘扶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拢在袖中的手,良久才道:“去罢。”

傅湘凝视梦无归道:“山高水长,来日再会,望您珍重。”

云靴偏移,裙袂在风中划出了利落的弧度,傅湘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缓缓下了桥去。她没带多余的行李,只有一个陈旧的荷包,一把佩剑,一壶清水。马儿载着人慢行出了巷道,行上了宽敞的石板大路,小城还未苏醒,街市上行人三两,并不拥挤。马蹄渐重,踏碎了一地尘雾,傅湘就在那淡淡的金光与即将消散的雾里策马驶向了远方。

她没有回头。

梦无归立在原地,目送那道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有个声音在身后问道:“不挽留吗?”

唇角牵扯出了若有似无的弧度,梦无归收回目光,侧脸道:“还有挽留的必要吗?”

公子梵立在石桥另一头,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他捏着鸽腿上的竹筒,说:“我来履行我的诺言。”

梦无归动身朝他走去,只短暂地在公子梵跟前停留了一下,又与他擦肩而过。梦无归说:“你也走罢。”

“我说过,等事情结束,我的命就是你的,”公子梵回身而望,“不论你用怎样的方式,我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尹秋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认为我还能杀得了你么?”梦无归边走边说,“况且,我也从未真的想过要杀你,那没有意义。”

公子梵说:“曼真。”

梦无归回首看着他,忽然露了个难得的笑,纵然她的笑容瞧来有些寂寥,但说话的语调却明朗了不少。梦无归说:“沈曼真死了,沈家没有一个人还活着。我曾经害怕没有归处,所以才想重建如意门,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已然逝去,无法追回,亦无法重来,但只要我将那些东西安放在心里,那不管是什么,就都永存不灭,从未消失。我所追寻的,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然而梦终有醒来的一天,好在我还是醒了,好在我还记得。”

她拂了袖,像是拂掉了满身风霜,平淡道:“你那面具,也该摘了。”

公子梵静默不语,望着梦无归离去的背影,唯有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垂下头,把那鸽腿上的竹筒取下来,又从怀里拿了个新的绑了上去,然后他调转了方向,抬高了手臂,将那信鸽放飞在了逐渐和煦的春光里。

鸽子振颤着双翅,擦过沉默的垂柳飞上了青空,带着一封书信去往了云的另一端。

而那小桥之上再无人影伫立徘徊,唯余一片清风过境,长河流动。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期间应该就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