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一百六十六章(1/2)

公子梵立在雨中,手里的剑已无血迹残存,被雨水洗得锃亮,他又重新戴好了面具,挺立的身影瞧来有种莫名的孤清。

须臾,身后陆续飞来几道人影。

“回义父,云华宫一行人已经回去了,他们找到了叶芝兰的尸体,尹姑娘也被救下来了。”

剑体入鞘,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公子梵转过身,平淡道:“我要听事情经过。”

那弟子欠身道:“按照义父所说,我们一早便在靠近山脚的地方蹲守着,尹姑娘一掉下来,便落进了我们提前准备好的绳网里,我们本想将她放在江边,但那时候来了一艘船,弟子们不好现身,就将尹姑娘又扔到了江里,好在那船上的人没有见死不救,尹姑娘被他们打捞起来后,满江雪也很快露了面。”

公子梵说:“确定没人看见你们?”

那弟子略显迟疑,片刻后才道:“这……旁人倒是没有看见我们,只是尹姑娘在途中苏醒过一会儿,也不知她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此事。”

公子梵微微皱眉,叹气道:“罢了,她记得也没什么要紧,云华宫的人一定会认为我是忌惮曼真才会救她,由着他们去猜罢,小秋性命无忧便好。”

“可这样一来,义父不就又成了……”那弟子担忧道,“若是由着他们胡乱揣测您,尹姑娘哪天若是猜到义父头上,定会将您当成恶人的。”

公子梵无奈一笑,缓声道:“恶人就恶人罢,不过她就算看见了你们,也不知你们是谁的手下,她和满江雪等人暂时都还怀疑不到我头上来。只要等一切事情结束,小秋总会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只要她别恨我就好,哪怕眼下因着某些缘故恨上一时,倒也无关紧要。”

那弟子轻叹:“叶芝兰昨夜与尹姑娘的谈话义父都听到了,那义父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公子梵沉默少顷,说道:“上次与小秋见面后,我本想去魏城找曼真,万幸我没急着走,否则小秋这一次定然难逃一死,既然叶芝兰说的那些都已被我们得知,那么接下来就该去与曼真相见了。但在那之前,”他抬起眼眸,问道,“蛊毒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闻言,那弟子面露难色:“这个……唉,这事也犯难,前往关外的弟弟妹妹们倒是来了信,解法是有的,只是那解法……”

公子梵急切道:“解法怎么?”

那弟子看了看他,嗫嚅一阵才凑到公子梵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听清他口中所言,公子梵神色微变,半晌却又笑了出来:“这解法很好。”

那弟子疑惑道:“哪里就好了?关外那些邪术真够害人的,”他说着,瞧见公子梵脸上的笑意,不由愣道,“义父该不会是想……”

公子梵“嗯”了一声:“就当补偿了。”

“但您顽疾未愈,这几年又屡次发病,”那弟子眉目忧愁,“可这又是目前唯一的解法了……要不这事就让孩儿们代替罢,左右那叶芝兰都死了,孩儿不怕!”

“哪有让你们来的道理,”公子梵摆手,“如此,那就将去魏城的行程暂时搁置。”

他说完,回头朝云华山巅看了一眼,轻声道:“看来这云华宫,我还得再去一次了。”

·

雨落庭院,风卷屋舍,满目红枫在风雨中晃得可怜。

积水漫过了阶梯,浮来不少落叶,温朝雨立在阶上,弯腰拾了两片摊在手心里,一语不发地垂眸看着。

惊月峰空空荡荡,满江雪和尹秋都在医阁里头躺着,弟子们听闻她们回来,也都跑到那地方探望去了。视野之中,仍旧是密不透气的倾盆大雨,四下里半个人影也无。

身后响起一道开门声,薛谈揉着酸痛的手腕从房间出来入了廊子,问温朝雨道:“护法看什么呢?那两位都被送去了医阁,您不过去看看?”

一阵风卷来,手里的枫叶腾空而起,只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温朝雨说:“去了也是人挤人,我便是看她们两眼,她们也不会因着我好上一些,不如不看。”

薛谈心有余悸道:“今日实在是太凶险了,那万丈悬崖,又遇上这么大的暴雨,尹姑娘掉下去居然安然无恙,真是福大命大。说起来……这尹姑娘确实命苦,才多大的年纪,便已经历了这般多的动荡,果然是人在江湖命不由己啊。”

温朝雨望着阴沉的天幕,淡声道:“谁说不是呢。”

发觉温朝雨兴致沉闷,脸色不大明朗,薛谈打量她片刻,说:“护法瞧着不大高兴,有心事?”

风急雨促,院子里的积水如浪潮一般涌上了最后一级阶梯,浸湿了温朝雨的黑靴。她脚步微移,黛蓝衣裙在这暴雨天显得比往日更加沉重。温朝雨说:“收拾一下,该回去了。”

薛谈顿了顿:“回哪儿去?”

温朝雨说:“你在云华宫待傻了不成,忘了自己是哪儿的人?”

薛谈一愣:“您是要回紫薇教?可是……”

“可是什么?”温朝雨侧眸瞧着他,“你我的出身是改不了的,云华宫并非久留之地,别告诉我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薛谈默然一阵,挠着头道:“属下打小就入了紫薇教,原本早已习惯了教中尔虞我诈的氛围,可是自从跟在您身边后,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是有好主子的。这回来了云华宫,老实说,这里的人可比教中的教徒们友善正直多了,护法……我不想回去,当然了,我也知道我这种人不配留在云华宫,他们也不会愿意要我,但我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想再回紫薇教了。”

在跟着温朝雨之前,薛谈其实也跟过别的人,但他脑子不够灵光,做事也不会变通,尤其不像其他教徒那般会笼络主子,是以向来都不受到重视,他是个吃了亏都还不自知的老实孩子。

这样的性子,在紫薇教那种地方只有挨打受欺负的份,他之所以能跟了温朝雨,正是因为少年时期被人抢了功劳,一时气愤与那人打了起来,结果那人受宠,主子非但没罚他,反倒将薛谈好一顿拳打脚踢,骂他平日里不知长进,私底下却晓得争名夺利,还要将他驱逐出去。是温朝雨得知了此事,看薛谈这个受气包被欺负得可怜,主动把他要到了身边来。

其实温朝雨一开始也没想栽培他,只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而已,她又经常被南宫悯使唤着跑这跑那,与薛谈见面不多,然而时间一长,接触得深了,温朝雨也就发觉薛谈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而她身边恰好就缺个这样的人。一来二去,薛谈成了温朝雨的心腹,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早已不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薛谈年纪小,有时候还会大着胆子管温朝雨叫声姐。

这些年来,薛谈为着温朝雨东奔西走,还受了不少牵连,吃过不少苦头,温朝雨对他一直存有一份愧疚之心,也想过要将他送出紫薇教给他另找个好去处,可难就难在,温朝雨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她能为薛谈做的,也仅仅只是继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有口饭吃罢了。

“你觉得满江雪这人如何?”温朝雨噤声须臾,忽然问道。

“满江雪?”薛谈趴在栏杆上,两手托腮,说,“是个好人,话虽不多,瞧着也冷淡,但人品没得说……比咱们教主那肯定是好太多了。”

“嗯,比我也强上不少,”温朝雨说,“我在她寝殿留了信,往后你就跟着她罢。”

薛谈说:“啊……?”

“啊什么啊,”温朝雨说,“我的身世你也知道,南宫悯对我有恩,我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跑了,但你没必要跟我回去,你就留在这儿,有满江雪这尊大佛做靠山,云华宫没人敢欺负你,便是宜君也不成。”

薛谈怔愣道:“护法您……跟我开玩笑呢罢?”

温朝雨不理他,兀自转过身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才又发现她压根儿没什么行李可收拾。温朝雨便又退了出去,看着薛谈说:“放心,虽然我挨过满江雪不少次打,但那也都是因为我要替南宫悯干坏事,其实我跟她也算有点交情,你跟在她身边很好,尹秋也一定会善待你,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乖一点,懂事一点,云华宫还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察觉温朝雨神情认真,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薛谈傻了,忙直起身子道:“护法!您、您不要我了?”

“是啊,”温朝雨冷酷地说,“不要你了,倒霉玩意儿,跟着我屁用没有,我这么倒霉,肯定是你霉的我。”

她说罢,也不管薛谈反应如何,自顾自踩着积水下了阶。

薛谈急忙也跟过去,两个人在雨中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温朝雨侧首道:“回去!”

薛谈望着她,不说话。

“你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温朝雨斥道,“我又不是你娘!快点滚回去!”

薛谈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

温朝雨见他这模样,立马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毛骨悚然道:“你要敢给我飚马尿,我就把你腿打断!”

“我不回去!”薛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定道,“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朝雨说:“我这会儿要去茅房!”

薛谈说:“那我在外头等您!”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温朝雨说,“去路也给你想好了,新主子也给你挑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谈说:“回紫薇教就是自寻死路,教主这回肯定不会姑息您的,您就把我带上罢,万一教主再让您去一趟烈火池,我还能接着伺候您!”

温朝雨骂道:“把你这乌鸦嘴给我闭上,南宫悯要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要你管那么多!我数三声,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

薛谈大喊:“我翅膀硬了!我不听您的!”

看见他脸上似曾相识的执拗与坚定,温朝雨心神一恍,低声骂了句脏话,直接动用轻功朝院外飞了出去。

薛谈腿脚不便,遇上这样的下雨天断过的关节都要疼痛发作,他使不出来轻功,只能一瘸一拐地追着温朝雨的身影。

温朝雨心里针扎似的,强忍着翻涌的心绪不去看薛谈,她踩着廊角一路飞奔,落去了沉星殿,正要马不停蹄地离开惊月峰时,那小桥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青青身影。

温朝雨身形一滞,霎时间便顿在了原地。

季晚疏撑着伞,在看见温朝雨的那一刻也停了下来,立在那桥上遥遥看着她。

两人隔着帘子似的雨水静静对视,良久过去,也不见谁主动朝谁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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