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1/2)

夜深了,月光把幽静的长林映照得清晰,林子里有潺潺水声,悦耳动听。

魏城富饶,这地方今年冬天很少下雪,所以山林里只有些时起时无的薄霜,城里也没有难民,只有灯火通明的高楼,还有喧闹吵嚷的人语声。

温朝雨在溪流边静静站着,她等了有一会儿了,靠近南门的秦楼楚馆传来缥缈的欢笑与乐声,听着很热闹,这让温朝雨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很冷清,但她没有离开。

今晚薛谈留在客栈没有跟来,所以温朝雨明目张胆地把酒囊拎在手里,想喝多少喝多少,可她不痛快,她甚至有些想找人打架,想泄泄火气。

烈酒穿喉下肚,驱散了一身寒凉,温朝雨后心处都是暖的,她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夜风把人影轻飘飘地卷来了身侧,小公子还是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装束,他模样清秀,脸上不施脂粉,举手投足是经由人教养出来的矜贵与优雅。

像个从小养尊处优、出身尊贵的名门之士。

“我考虑了一下,”温朝雨把酒囊抛起又接住,在转身时说,“你我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罢。”

小公子行走的步伐有些微的凝滞,此处没有别人,但他还是用披风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理由?”

“你没有告诉我,你要对付的人是尹秋,”温朝雨说,“实话跟你讲,云华宫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杀。”

小公子看着她:“尹秋?谁告诉你我要对付她。”

“我亲眼看见的,”温朝雨声色有些漠然,“昨日在城里,你吹了第二首曲子,只有尹秋才能听见,你把她伤了,对否?”

“只是小伤,”小公子没有否认,“她死不了。”

“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温朝雨不笑的时候很严肃,深邃的五官透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你别把我当傻子,你拿笛声伤人的阴招,我此生闻所未闻,你在进入云华宫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小公子一派沉静地回望着她,像是根本不畏惧温朝雨今夜所展现出来的敌意,他口气平缓地说:“你的确不是傻子,你其实还很聪明,那么聪明的你,不妨猜猜看?”

温朝雨朝他逼近几步,眸光锐利地看着这张多年前就见过的脸——他说他喝过延缓容貌变化的药,但那得拿寿命为代价,所以眼前这张脸,与温朝雨还在云华宫时见过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看起来不那么青涩。

当然了,温朝雨在云华宫时,也根本对这人没多少印象,所以她不能准确地形容出他的变化到底大不大。

“容貌或许可以改变,但一个人自小养成的气度与习惯,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温朝雨说,“你出身不错,非富即贵,你能改变样貌,那名字定然也是假的,你经受过不少名门弟子才有的教养,有学问,知礼仪,你连执筷的姿势都是被人刻意调|教出来的,但这些东西你在宫里从未表现出来过,你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人,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温朝雨说到此处,口吻坚定地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小公子维持着一贯的冷静,他仿佛并不因温朝雨的分析而感到丝毫意外与慌乱。

他只是轻声问:“谁?”

温朝雨盯着她,说:“满江雪。”

听清那三个字,小公子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多了点细微的表情:“满江雪?”

“我与满江雪也算是老熟人了,”温朝雨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那人是独一无二的,说不出来是哪里特别,但就是让人过目不忘,这一点上,你与她有几分相似。”

说完这话,温朝雨又特意补了一句:“你们二人执筷的姿势,我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一模一样。”

小公子微笑起来:“是么?”

温朝雨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仰首灌了口酒,继续说:“所以,你和满江雪有什么关联?”

小公子笑而不语。

温朝雨看他这样子,想着他是不会答了,可下一刻,小公子却又答道:“如果非要有个关联的话,那只能是我想杀了她。”

温朝雨举着酒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就想笑出来:“你?想杀满江雪?”

她言行举止都在表露着:就凭你?

“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小公子表现得很坦荡,“我知道我不是她的对手,要想取她性命比登天还难,但我有别的方式能让她生不如死。”

温朝雨在这转瞬之间顿时明白过来。

“你见过青楼里那些没有尊严的女人吗?”小公子笑意不减,声音仍旧十分温和,“那就是我曾经的样子,屈辱,折磨,煎熬,我把这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尝遍了,可我活了下来,纵然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痛苦都还给害我的人,所以我不介意苟延残喘,也不介意继续痛苦地活着。”

温朝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我观察了她很多年,等来了两个机会,”小公子在晚风里低声笑出来,可他眼中却疏无半丝笑意,“第一个机会,我把握住了,我在她日复一日的悔恨与愧疚中好过了那么点。可还不够,远远不够,眼下第二个机会又来了,而这一次,我要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我的痛苦,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作罢,他又维持着笑容看向了温朝雨,那张素来温润有礼的面庞,在这一瞬多了些癫狂,也多了些狰狞。

“确切来说,我其实并不想杀了她,杀她有什么意义?我要让她经历我的过去,感受我的曾经,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珍重的人一个个死去,比起杀了她,我更想折磨她。”

风把人的独白和陈情变作了道道模糊不清的低鸣,像是某种兽类的呜咽,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纵然他脸上的神情是被克制过后的疯狂,看不到一丁点恨意,可那些话里的字字句句,却仍将他内心的喧嚣都展露无遗。

温朝雨手里的烈酒倾洒了出来,顺着稀疏的草地渗透进了泥土里。

经过昨日街头那一场混乱后,温朝雨思索了良多,她知道小七和尹秋之间不存在仇怨,所以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只能是尹秋身边的满江雪,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人之间的仇恨竟然会是那样浓烈。

林中有许久的沉寂,只有那源源不断的溪水依旧欢快地发出叮咛。

“你要向谁寻仇,这我管不着,”半晌过去,温朝雨收拾好了复杂的心绪,声调淡然地说,“我只能提醒你一句,我与沈曼冬有过交情,她在某件事上帮衬过我,你与我接触不多但也应该能感受出来,我和紫薇教里多数人不一样,我不是亡命之徒,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辈,你要折磨满江雪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动尹秋。”

小公子比她更快恢复冷静,他打量着温朝雨,说:“我当然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至于动不动尹秋,这你同样管不着。”

温朝雨说:“所以我反悔了,我不会再与你合作。”

“那你就是在间接把尹秋往死路上推,”小公子说,“我那日与你谈得很清楚,我要你来魏城是为了保护她,我要对付满江雪没错,但你别忘了,真正想杀尹秋的人却不是我。”

“那到底是谁?”温朝雨禁不住烦躁起来,“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吗?那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只怪她是沈曼冬的女儿,”小公子哂笑一声,“很残酷吗?那就对了,人间世就是这么残酷,你善心泛滥,你有良知,可你连你自己的出身都左右不了,你说你从未想过离开紫薇教,你在自欺欺人。”

温朝雨咬牙切齿道:“别又扯到我身上来!你且说,要杀尹秋的人是谁!”

“这我当然还不能告诉你,”小公子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那个人现下还不能暴露,他或许对我有用,还能助我一臂之力,不过尹秋不能死在他手里,这就是我要你来魏城看着尹秋的原因,我还没有折磨到满江雪,尹秋又怎么能在别人手里出事?”

温朝雨将酒囊一把扔到地面,骂了句脏话:“一群疯子!我现在就去找满江雪!”

“去罢,”小公子不为所动,语气甚至充满了鼓励,“当你找到满江雪的时候,季晚疏也就被我的人找到了。”

温朝雨脸色一变,猛地回了头。

“她闭关这几年,衣食起居是谁在照料?”小公子在温朝雨充满杀意的注视下笑了起来,“她总要进食,总要更衣,闭关的人不会不吃不喝,守在她闭关室外每日添茶送水的人,只恨不是你温朝雨的。”

一言一语清晰传入耳中,温朝雨遍体生寒,眸光似剑,捏着飞刀的左手青筋暴起,整个人在顷刻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

“你不累?总是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小公子行上前去,拍了拍温朝雨的右肩,“到头来却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无人惦记,做善人好没意思。”

温朝雨倏然抬了手,猛地将飞刀贴在了小公子颈侧。温朝雨嗓音寒凉道:“我杀了你——”

小公子哼笑,侧脸之时脖间顺势淌下来一道血迹,他镇定自如地回望着温朝雨:“尽管动手,我死了无人收尸,你心爱的小徒弟也一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很划算。”

温朝雨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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