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1/2)

雨水浇在廊顶的青瓦上,噼里啪啦的响,那飞檐下挂着一只暗紫铜铃,叮叮当当,悦耳动听。

天色暗了,各处的宫灯都已亮起来,唯有这处还迟迟不见人来点灯,尹秋抬头看着那铜铃上头的花纹,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猜到了。”

见她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孟璟也就不至于太拘谨,她也跟着尹秋的视线看向那铃铛,轻声说:“我小的时候一直生病,家里穷,请不了好大夫,碰见的都是些游走山林的野郎中,在青罗城确认是先天心疾后,我才想起来曾经是有郎中这么说过的,但我爹娘当时打死也不信,觉得那郎中是危言耸听,想趁机讹钱罢了,我爹拎着打猎的柴刀把他赶了出去,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从那以后再有路过我家的郎中,也都不肯说实话了,我的病也就这么一直拖了下去。”

直到去年入了冬,她屡次咳血,又感染了风寒,身体每况愈下,夫妇俩急得四处问诊,可没有银子,谁愿意冒着风雪跑去深山野林给人看病?一筹莫展之时,城里的苏家带着昏迷不醒的尹秋找上了门,还带来了五十两银子。

孟璟从小到大,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一盏盏宫灯在雨幕中闪烁着,远远地投来了若有似无的昏光,尹秋伸手接了一捧水抹在佩剑上,拿出帕子擦拭着,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所以问了别的:“那他们为什么要你扮成男孩儿?”

孟璟看着她的动作,回道:“我爹娘说,当成男孩儿好养活,所以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一直叫我‘儿子’,我本名也不叫孟璟,是后来改的,也是为了像男孩儿。”

尹秋这才扭头看着她,说:“所以你之前半夜跑到女院来,是去沐浴?”

孟璟“嗯”了一声。

尹秋想了想:“那时候汤房的锅炉都熄火了,没有热水的,你怎么洗?”

孟璟说:“就那么洗。”

难怪她来了云华宫后,心疾复发得更加频繁了,这么冷的天,日日都用冷水沐浴,不生病就怪了。

“我说你怎么每天念学都打瞌睡,”尹秋说,“睡到半夜就得起来沐浴,还得担心被人发现……你没有想过恢复女儿身吗?这样下去会很不方便的。”

孟璟犹豫了一下,摇头:“我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男孩儿,恢不恢复都无所谓,”她顿了顿,又说,“左右我人缘不好,是男是女也没几个人能发觉,要不是这两次犯病时被你碰到了……”她说到此处噎了噎,没将后头的话说完。

尹秋面露尴尬,清了下嗓子:“我也不是故意的……”

孟璟像是比她还尴尬的样子,眼神躲闪,也不接话了。

尹秋叹了口气,拧干帕子上的水渍,说:“可你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以前你在家中倒是没什么要紧,现在来了云华宫,又住进了男院,万一哪天被人撞见什么,岂不就麻烦了?”她说到此处,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娘有没有教过你姑娘家的事?”

孟璟不明所以:“什么姑娘家的事?”

尹秋说:“比如癸水,你知道什么是癸水吗?”

孟璟抬了抬眼睫,默然片刻后点了下头:“知道……我娘说过。”

尹秋端详着她:“那你……”

孟璟答得很快:“还没有。”

尹秋忧心忡忡地瞧着她:“那就麻烦了,来癸水很不便利的,要是肚子疼身边还得有人照顾,你待在男院可不是个办法。”

提到这些,孟璟禁不住又焦虑起来:“那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

尹秋不太能体会她的感受,问:“为什么?你原本就是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孟璟搔了搔头发,有些烦躁道:“怪别扭的,我从小都这么过来了,要我一朝一夕变回女儿身,我可做不到。”

这回换成尹秋焦虑了:“那怎么办……?”

孟璟又是一阵默然,末了才道:“走一步看一步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我可以做到不让人发现。”

眼下除了继续混在男弟子堆里,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尹秋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等傅湘回来后,你也不能跟她说,知道么?”孟璟叮嘱着。

“知道,”尹秋答应下来,“我谁也不会说的。”

谈到此处,两人便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尹秋又问:“那陆师姐知道吗?”

孟璟思忖一番:“应该不知道,我虽然和她来往最多,但也没有很亲密的,”她说完这话,又补了一句,“我其实也没几个亲密的人。”

尹秋顿时为她感到心累,但孟璟自己不愿意恢复女儿身,她也不好多劝,只能宽慰着说:“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就好,只要我能帮得上就不会推辞。”

孟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磕磕绊绊地道了声谢。

·

“这是年节后要分配至各大州城驿站的弟子名单,还请师叔过目。”陆怀薇将手中的载名册递交给满江雪,又为她奉了杯茶。

自从立春后,雪是不再下了,可春雨一来就落得没完没了,满江雪掩了窗,接过那名单大致看了一遍,说:“这两年外门弟子太多,宫里留守的弟子反倒少了些,你近来抽空多看看,若有表现不错的外门弟子,拟个名单交给掌门师姐,挑一批送到宫里来。”

陆怀薇说:“师叔是要提拔外门弟子么?这可是好事呢。”

“倒也不是提拔,”满江雪说,“有才干之人留在宫中自然更好,但也要符合标准,有犯事前科或是身家不太清白的,要留意筛选,你这名单上大多是宫内的老弟子了,不太合适,换些资质浅的送出去,正好磨练磨练。”

陆怀薇笑了笑:“还是师叔考虑得周到,弟子下山之前,一定把新拟好的名单给您送来瞧瞧。”

满江雪看向她,思索片刻道:“你什么时候下山?”

陆怀薇是无悔峰弟子,自来便负责人员调动,不论是送进宫的还是分配到各大州城的事宜都归她管,她在宫中不常久留,几乎每年都有大部分时间要在外头带后生子弟,若不是因着年前受了伤,她早就该离宫了。

陆怀薇说:“倒是不急,等掌门和叶师姐回来,我得同叶师姐交接一下再走。”

满江雪想了想,说:“晚疏闭关,这宫内的事务泰半都压在了芝兰身上,她一个人定然忙不过来,今年你就别走了,留下帮帮她,晚疏负责的事务你也分担一些,下山的人选我会同你们长老说一声,叫她挑个人替你。”

能叫满江雪亲自开口留下来的人可不多,这无异于是一种认可,陆怀薇受宠若惊道:“任凭师叔安排便是。”

满江雪“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问:“面具的事,查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陆怀薇方才那点欣喜便没了,她面有愧色道:“叫师叔失望了,这事不好查,虽然大半个月过去了,但还是没什么眉目。”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一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陆怀薇敛了敛眸子,说:“还真没有,李副长老易容术高超,可他老人家放过话,不到驾鹤西归前,他不会收徒传授技艺,为的就是防止遇到心性不良之人借易容术干坏事,所以宫里基本没有弟子学过易容术,纵然制作面具的材料的确被人偷盗过,但无凭无据的,着实是不好查是谁拿的。”

就算有弟子在进宫前就学过易容术,但也不一定就是无悔峰的人,盘查范围过大,不好锁定目标,且那人也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要想查到是谁盗了材料,等同于大海捞针。

宫里的奸细埋得深,抓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蛰伏在暗处始终盯着云华宫的动静,随时都能向紫薇教通风报信,这人一天不揪出来,就一天是个隐患。

但难就难在,这人实在太过谨慎,至少目前无人知道他是谁,仅仅晓得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长此以往,令人防不胜防。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能是纸上谈兵,满江雪略略颔首,示意陆怀薇退下,她搁了茶盏,继续拾起书案上的册子看着,眼风处却忽然闪过了一点细微的金光,满江雪侧目看去,就见陆怀薇手腕上戴着一条黑绳所制的手链,上头串着两粒小金珠,还挂着一片轻柔的蓝灰色鸟羽,挺漂亮。

许是发觉她的目光,陆怀薇脚步一顿,略有些疑惑地看了那手链一眼:“师叔还有话要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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